“賀甫榮,朕知道你在擔憂些什麼,不就是立何人爲儲君麼?如今朕還算得上是春秋鼎盛,談論身後之事爲時尚早。”皇帝冷哼一聲,面上帶出了無窮的寒意,“你也無須擔心沒了後宮的支持賀家就會在朝爭中處於下風,皇后實在是過於糊塗了,朕思量你們賀家不會沒有另一個曉事的女兒了吧?”
賀甫榮將皇帝的每一句話都掰碎了細細品味,竟得出了一個極爲意外的結論,難道這位至尊的意思竟然是要讓賀家再出一位嬪妃?他顧不上失儀,徑直擡起了頭,只見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顯然已料準了他的反應。
“你爲官多年,雖說政績一般,不過也算是安分守己,小心謹慎。”皇帝看着賀甫榮尷尬的樣子,自顧自地說道,“不過上次的事情實在太過冒失,朕倒是沒聽說過身爲堂堂極品大員,把自家的東西落在那種人手中的。朕倒是派人去查探過那兩人的底細,結果卻是出乎意料。如果朕沒弄錯的話,你恐怕不是爲了殺人這種區區小事找上他們倆的吧?”
賀甫榮頓感眼前一片漆黑,那件事情沒有成功便告夭折,他還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儘管皇帝拿到了那枚扇墜,但畢竟和那件事比起來還算輕的。如今皇帝笑眯眯地開口問出來,究竟是何打算?
他正準備開口,卻被皇帝揮手止住。“朕只不過好奇得很,爲什麼身爲臣子,卻有那麼多人想要打聽君王的隱私?蘇常本是前程似錦,朕也向來器重於他,偏偏他蓄養死士倒也罷了,居然還勾結那個人。你想知道的是不是這些隱秘事?”皇帝的面上充滿了譏誚,“這個名字在朝中一直相當於禁忌,你真的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罪臣萬死!”賀甫榮終於醒悟到自己舉止的可笑,連連碰頭謝罪道,“罪臣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以致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伏乞皇上開恩!”對於皇帝的處置,他沒有絲毫的把握,但想及適才皇帝提到的另一件事,他的心中又涌出了一點希望。
“朕若是真的追究此事,就不僅僅是將你革職而已。”皇帝隨手摺下旁邊小樹的一根枝條,一邊揉捏着,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此事到此爲止,但若是你再犯,後果如何就不用朕再提醒你了吧?”他滿意地看着賀甫榮驚惶的神色,“忠君乃是本分,若是你今後不存私心,輔臣之名自然是少不了你的,用得着那麼膽戰心驚走獨木橋麼?如今看來,還是無痕聰明,萬事只有舍才能得,他的那點小心思可惜沒幾人學得會,你也是一樣。”
賀甫榮反覆琢磨着皇帝話中真意,駭然發現皇帝對風無痕的恩寵彷彿不在往日幾個奪嫡有望的皇子之下,心中不免懊悔不已。他是把這位七皇子得罪得狠了,若是不下大功夫,恐怕是難留一個好印象。不過如今最緊要的是再着力探探皇帝的口氣,希望他開始那句話不是玩笑纔好。
“皇上隆恩,罪臣感激不盡。罪臣膝下只有一女雪茗,深通《女訓》《女則》,容貌也算過得去,至今尚未婚配。罪臣本想借着賀家家名將她許配名門,可這丫頭卻以家門逢難爲由執意不允。如若皇上不棄,願將此女送入宮中侍奉灑掃,以贖罪孽,懇請皇上允准。”
不愧是號稱不倒翁的賀甫榮,皇帝心中暗贊,面上卻仍是淡淡的。他早已過了醉心於女色的年紀,即便納了賀甫榮之女,不過是爲了重新籠絡賀家的勢力,順帶將不知好歹的皇后和風無昭孤立起來。不過,賀雪茗的美貌在京中名門淑媛中也是頂尖,納進宮中總是賞心悅目,算起來自己也已經好幾年未曾在世家中選妃了。想起當初見到瑜貴妃蕭氏時的驚豔迷戀,皇帝暗自長嘆,自己畢竟是老了。
“既然你有心讓她入宮,朕自然會有恩賞,不過如今你尚未起復,封號上也許便要委屈些。”皇帝思量半晌,徐徐說道,“既然她曾讀過《女訓》和《女則》,朕便還要叮囑一句,皇后的教訓在前,若是她自恃母家威勢,朕也不會容情。”
“皇上教誨,罪臣謹記在心,之後定會教導小女一番。”賀甫榮聽得皇帝答應,心中不禁大喜,當年要不是皇后醋意太甚,而且賀雪茗的容貌無法和瑜貴妃蕭氏匹敵,再者其人年紀尚幼,因此也就絕了送她入宮的念頭,沒想到今日賀家還能再出一位娘娘。“皇上待賀家有天高地厚之恩,罪臣定當盡心竭力報效皇上,絕不辜負聖恩。”
該說的都已經交待,該做的也已經達到了預先準備的效果,無論是皇帝還是賀甫榮,都對於這次會面極其滿意。對於皇帝來說,沒了賀家的輔助,皇后便猶如唱獨角戲一般翻不出大風浪來,風無昭也就沒了後援。而對於賀甫榮來說,賀家的再次崛起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只要皇帝一道恩旨,一切便迎刃而解。
送走了皇帝,賀甫榮這才感覺到整個人如同打鬥過一番,渾身浸透了汗水。一直跪着的雙腿早就失去了知覺,腰更是根本直不起來,還是靠着賀莫彬的攙扶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間。儘管身心俱疲,但他還是難掩眉宇間的神采,今天的收穫實在太大了。他打發兒子去下封口令,這才躺倒在牀上開始沉思。
看來御座上的至尊對於蕭氏那邊太過強盛的勢力已經開始提防了,賀甫榮暗自打起了算盤,即便皇后失勢,自己的女兒也能填補後宮的位置,若能懷上龍種那是最好,如若運氣不佳,不妨動動其他皇子的腦筋,比如說那個皇族中最年幼的十二皇子。長久未曾全力開動的思想再次全力開動了,此時的賀甫榮,已經完全恢復了他在朝堂中自信從容的模樣。
回到勤政殿的皇帝望着桌上那堆積得足有一尺高的奏摺,深深嘆了口氣。然而,他很快瞥見了大殿一角的熟悉身影。“石六順,朕讓你辦的事情都怎麼樣了?”皇帝突兀地問道。
石六順狼狽地現出了身子,要不是因爲皇帝突然回宮,他根本來不及接駕,也不會弄得這樣躲躲藏藏,想不到一眼便被揪了出來。“奴才未能及時接駕,皇上恕罪……”他擡頭偷偷瞟了一眼,見皇帝似有幾分不耐煩,連忙將話題轉了回去,“皇上吩咐的事情,奴才已經辦妥了,只不過涉及宮人實在太多,無法一一道來。”
“嗯,你的差事辦得不錯。”皇帝點頭道,“寧可錯殺,絕不能放過那些傷風敗俗之輩。況且殺一儆百,也好讓那些膽大的收斂一些。”
皇帝蘊涵着殺氣的語調讓石六順不禁縮了縮脖子,心中暗暗叫苦。自古伴君如伴虎,曾經深得寵幸的萍貴人一旦失寵,也只不過是一杯鴆酒了斷,更何況自己這個太監。他在萍貴人面前裝得人模狗樣,只不過是爲了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罷了,畢竟她人都要死了,奈何自己不得。在其他嬪妃面前,石六順卻始終是謙卑的模樣,奉承話一堆堆地打疊逢迎着,因此好處一直少不了。
“奴才只是奉旨行事,差事辦好了只是分內之事。這些天處置的人多了,宮裡頭有時候會有些閒言碎語,奴才也只當他們是胡說八道……”他正要接着往下說,卻發現上頭氣氛不對,背上承受的目光似乎突然銳利了許多,皇帝動怒了,石六順的心中轉過這樣一個念頭。
“石六順,那些敢嚼舌根的全部交由慎刑司處置,實在是膽大妄爲!”皇帝突然咆哮道,“朕還沒有追究是誰私自傳言宮闈之事,他們居然還敢有怨望之心,看來朕先前還是寬縱了他們!換作是先帝,他們就該一個個全都杖斃,留着也是禍根!”
石六順的身子又伏低了些,先帝爺的傳說他怎會不知道,在當年的老人口中,至今仍流傳着當年整肅宮廷時的慘景。足足幾百個小太監全都被活活打死,爲的就是一條微不足道的流言。然而,在朝臣眼中,那位至尊維護了宮闈的體面,至於殘暴兩個字則是壓根沒提過。他們這些太監閹奴,根本就連人都算不上,士大夫們又怎會爲他們的冤死而鳴不平?
“奴才謹遵皇上旨意。”石六順叩頭答道,這次他拿到了更大的權限,伴隨着的也是更深的戰慄,下一次是否也會輪到自己呢?
看來這次雷厲風行是對的,皇帝不悅地看着面前的奏摺,心中卻想着之前的事情。只有血腥的震懾,才能讓那些已經慣於放鬆日子的人重新拾起恭敬之心。似乎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展現一下帝王的手段了,皇帝冷笑一聲,隨手拿起一本奏摺,提起硃筆狠狠地批了下去,耀眼的紅字彷彿彰顯着奏摺主人可憐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