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們鍛工班(6)
班頭兒把錢擱一起又數了一遍,才六十四塊零一毛。他仰臉望望大夥,一聲沒吭。"老轉"的手哆嗦了一下,又伸進兜裡捏捏,捏出一張新嶄嶄的大票丟在地上。唉,當然,他要蓋房,又要結婚。
玻璃門又開了,"公主"的臉冷冰冰的:"先交押金後住院,你們想扔下不管可不行。"
小田惱了,把手錶一捋:"拿這個押,新的!"
班頭兒把他的手擋了回去,捋下自己那隻破錶:"這就夠了。"他站起身,捂住嘴"咳咳"了兩聲,弓着身又走進去了。
"老轉"早就忍不住了:"咱是土匪還是流氓?啥態度!"
"一頭沉"氣憤憤地說:"再遇上這種事兒咱不管。"
小田一梗脖:"哼,要是軋住她,咱再把她扔溝裡!"
等待,長時間的等待。
班頭兒終於出來了,可那"公主"仍然緊緊地跟在後邊,臉上仍舊帶着鄙視的神氣,彷彿認定了我們這羣人沒一個好的。"病人不脫離危險,你們不能走,這是責任。"
"老轉"說:"哎,同志,俺是剛下夜班碰上的……"
"誰證明?""公主"眼望着天花板。
小田一咬牙,剛要開口,班頭兒忙把他拉在身後,直直腰說:"同志,俺是機牀廠的,不說瞎話。我是黨員,**員。"他拉拉衣襟兒,儘量把腰挺得更直些,臉上的神色十分莊重。大夥也不由得跟着挺直了腰,全體立正。對呀,我們這羣人別看不咋的,還有黨員呢!
"公主"瞧瞧這個,瞧瞧那個,嘴兒一抿,笑了,口氣也緩和了許多:"還是先委屈你們一會兒吧。到候診室裡去坐,行嗎?"
"行,行,我們等着。"班頭兒感激地說,"那人沒什麼危險吧?"
"正在搶救。"——電報語。"咣!"玻璃門又關上了。
小田突然說:"咱跑吧。"
"老轉"說:"只管走。地方上這事兒!"
可是,沒有人動,誰都沒動。走廊裡悶得像蒸餾罐,空氣裡充滿着藥味,嗆得人直想吐。
班頭兒望望玻璃門,解釋說:"這也是人家的責任,對吧?"
"一頭沉"說:"那妞不賴。"笑了。
"老轉"說:"這會兒態度還可以。"
小田低低地哼了一聲,頭靠在"老轉"的肩上。
我趴在窗臺上,望着茫茫的夜色:天神,來一絲風吧,太悶了!可是,沒有風,一絲都沒有。我無可奈何地轉回身,現他們已經睡着了。小田斜靠着"老轉","老轉"趴在"一頭沉"的腿上,"一頭沉"竟躺在凳子上了。他臉上喜滋滋的,嘴角上扯着長長的口水,不知是想他的"小拖",還是在品羊肉湯的美味。只有班頭兒在吸菸,小火珠一明一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