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腦筋急轉彎:一個鐵塊放在室外會生鏽,那麼把一個金塊放在室外呢?
令人啼笑皆非的正確答案是,會被別人拿走。
這個搞笑的問答告訴我們一個並不搞笑的道理:事物總是會發展的,而且發展的方向往往超出大家事前的預想。
看看韓信吧,兄弟不原諒、領導不信任、王位沒得做。
韓信現在的心情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鬱悶。
鬱悶的韓信開始消沉。
具體表現在,韓信經常請病假不去上班(多稱病,不朝從)。
光請病假其實沒啥。開國後,張良先生就經常請病假,爲了讓大家相信自己的身體確實是不行了,他甚至連米飯都不吃,拒絕出席任何社會活動(不食谷,杜門不出)。
張良對外放話,我靠嘴皮子建功立業,被封到萬戶侯,做人已經做到最高境界,十分滿足。現在,我不想和大家玩了,我要成仙。(今以三寸舌爲帝王師,封萬戶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世,欲從赤松子遊耳。)
對於張良的精彩表演,司馬光先生把巴掌都拍紅了,擊節讚歎:等功名於外物,置榮利而不顧。
總結成四個字:明哲保身。
在張良老師的映襯下,韓信的表現顯得太過拙劣。
裝病的韓信成天在家裡摔桌子、砸板凳、發牢騷,宣稱他裝病不上班的原因是恥與周勃、灌嬰這樣的粗貨平起平坐(羞與絳、灌等列)。
某日,韓信閒極無聊到樊噲家串門。樊噲這人以前曾經多次出場,他娶了呂雉的妹妹呂嬃,是劉邦的連襟。樊噲在戰場上以作風兇狠著稱,戰功卓越,開國後被封舞陽侯。
現在韓信和樊噲是平級幹部,然而樊噲在接待上卻體現了高規格。
他以極其尊重的跪拜禮儀送迎。韓信出門回家,樊噲送出很遠,臨別之際,樊噲很謙恭地說:想不到大王居然肯屈尊來到臣下的住處!(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
樊噲仍舊把韓信當大將軍、當楚王看待。
樊噲是一個內心和外表反差很大的人,他頭腦清晰,爲人低調。如此表現,是因爲他崇拜韓信的軍事才能,知道韓信的價值,理解韓信的委屈。
韓信走出樊噲家門不遠,突然自嘲一笑:想不到我竟然跟樊噲這種貨色混到一塊!
韓信如此,未免自視太高,太過刻薄!
好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韓信對政府不滿了。
雖然韓信在借病迴避劉邦,劉邦倒還時時會惦記起韓信。
某日,劉邦召韓信前來閒扯淡。扯着扯着,扯到軍事組織才能上。
劉邦問韓信,你看我能帶多少兵?
韓信笑了:你最多不過能帶十萬。
劉邦再問:那你呢?
韓信:由我帶兵,那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多麼坦率的回答,多麼實誠的一個人啊!
劉邦於是再次認真打量韓信。
也許,這個不安現狀的軍事天才,滿懷怨氣的下屬,將成爲自己最可怕的敵人?
遷都
韓信的事情就處理到這裡了,暫時告一段落,將來再慢慢料理。
劉邦現在手頭有一件很麻煩、瑣碎的事情:搬家。
民謠有云:若想一天不清靜,請客;若想一週不清靜,搬家!
平常百姓搬家已是非常麻煩,一個王朝首府的搬遷更是非同小可,叫遷都。
不是在洛陽呆得好好的,怎麼要遷都呢?
這事源於一個莫名其妙地冒出來的奇才的建議。
這人是個逃兵,名叫婁敬。
婁敬是齊郡(山東省淄博)人,新王國成立後,估計因爲犯法被捉,將發配去邊境服兵役,目的地是隴西(甘肅省臨洮市)。
婁敬一干人等前去戍邊的路線大概是沿黃河而上,途中經過漢帝國首都洛陽。
在首都,婁敬突然發飆,竟掙脫囚車上的繩索,跑了。
婁逃兵成功躲過了追捕,並且在洛陽城裡找到了落腳的地方——他暫時居住在一位姓虞的將軍家裡,這位大名不詳的虞將軍也是齊國人,所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按說,等避過風頭,逃犯婁敬就可以走人了,自此改名換姓,老老實實,低調做人吧!然而,婁敬卻鄭重向虞將軍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要見皇帝!
瘋了不成,你這種小角色,即使自首也不用麻煩皇帝他老人家親自接待吧。
婁敬很堅持,說有重要建議必須當面向皇帝提出(臣願見上言便事)。
虞將軍看來很講老鄉情分,不光講感情而且還極有辦法,居然答應安排逃兵婁敬晉見皇帝。
只有一個要求,見皇帝時必須換件體面點的衣服。據史書說,婁敬當時是反穿着羊皮衣(衣其羊裘),十分寒酸怪異。
虞將軍的要求並不過分。估計皇帝沒看過卡通,可能不大懂得欣賞婁敬這副喜羊羊的新潮造型。
婁敬很執著:我現在穿啥,見皇帝時就穿啥,保留原生態,不換衣服!(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終不敢易其衣。)
婁敬其實並不是一根筋,他只是對自己的口才和能力有自信,不用費事包裝。
劉邦倒真是親民的領導,對這種身有案底的疑似憤青也能親自予以接待。
婁敬所說的重要建議就是建議帝國遷都,把國都由洛陽遷到關中地區。
定都關中這建議我們並不陌生,四年前(公元前202年),有一個姓韓或姓蔡的書生就曾向當時的武林盟主項羽提出過。然而這書生的結局悲慘,他被項羽煮成了肉湯。
安靜一下,來聽婁敬演講。
婁敬說,劉邦定都洛陽不過是想效仿周王朝,然而眼下形勢大有不同:周王朝立國時天下祥和,洛陽又處當時國土中央,定都洛陽自然合適;但現在,連年大戰,據不完全統計,中原戰區“大戰七十、小戰四十”,洛陽已是滿目瘡痍,而關中秦帝國故土,有山河(秦嶺、黃河)環抱,四座關塞(蕭關、武關、函谷關、散關)拱衛,田野肥沃,人丁興旺,經濟發達,是國都的絕佳位置,在關中建都,易守難攻。
大意如此。
劉邦基本上是聽明白了,而且被說動了心。然而遷都畢竟是大事,在大事的決斷上,劉邦不太搞一言堂。
他廣泛徵求諸臣的意見。
高層的意見相當統一:不同意遷都。
大臣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我們的老家多半在山東(崤山以東),往西部的關中地區遷都,不是離家越來越遠了嗎?剛把家安定下來,瞎折騰什麼!
劉邦很猶豫(上疑不能決),然而大臣們的意見都只是參考,真正他信任的,能幫他在這件大事上拿定主意的只有一個人:張良。
張良在請病假,沒參與辯論。
還請張先生受累給拿個主意。
張良經過一番權衡,給關中地區以八個字的極高評價:金城千里,天府之國。
張良一言而大事決。
劉邦當即拍板:即日遷都長安(陝西省西安市)。
爲表彰婁敬這種當逃兵不忘操心國事的可貴精神,劉邦直接任命婁敬爲參謀(郎中),封奉春君。同時,劉邦賜婁敬姓劉。
如果你在街上跟人說,從今你就跟我姓了。我估計你會紅運當頭——那人會撿板磚拍你。
然而,劉邦賜婁敬姓劉,卻是一項極大的政治榮譽。在此之前,劉邦還賜過一個人姓劉:項伯。
還記得嗎?項伯在鴻門曾經吃裡扒外,救過劉邦一命,劉邦巴結項伯時無所不用其極,願意和項伯結爲兒女親家。因此,劉邦賜項伯姓劉還有另外一層深義:悔婚。
漢奸
婁敬建議劉邦遷都的理由之一是,洛陽地處中原,在戰略上無險可據。
劉邦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開國之際,劉邦曾分封另一位韓信做韓王,首府穎川(河南省禹州市)。
分封后,劉邦就開始失眠,深感威脅。
首先是韓國離中央政府所在地太近。韓王信(爲便於和淮陰侯韓信區分,史書上通常把韓國的韓信稱爲韓王信)的封國領土北面和國都洛陽接壤,南鄰宛縣(河南省南陽)、葉縣(河南省葉縣),東邊管到淮陽(河南省淮陽)。
其次,以上地方民風剽悍,有好男要當兵的優良傳統,土特產就是優秀士兵(皆天下勁兵處)。據說,當地戰士一上戰場全不惜命,如果當時有興奮劑檢測,估計尿檢都呈陽性。
最關鍵的一點,韓王信這人也不是善茬。人家的王位是靠自己的軍功掙的,現在的封地全是韓王信一城一城拿下來的,並且,他曾經和劉邦旗下諸將會師垓下,打過項羽,見過大場面。雖然沒有淮陰侯韓信那麼強的攻擊指數,也算是天下一流的軍事人才。
公元971年,宋太祖趙匡胤曾經對南唐後主李煜派來的使節放出狠話:臥榻之側,豈可許他人鼾睡。這算是對李詞人的最後通牒。
這話對劉邦不太適用,因爲韓王信基本可算睡在劉邦的腳頭,韓王信要是半夜發噫症,劉邦就有被踢下牀的危險。
兩個韓信,都不讓人省心啊!
思來想去,劉邦終於想出個對付韓王信,消除隱患的極好辦法,那就是請他搬家。
劉邦找韓王信談心,現在國家的北方邊境有匈奴爲患,襲擾邊民,威脅帝國安全。因此,亟需你這樣的有威望、有能力的傑出人才前去坐鎮。想來韓王不會拒絕吧?
韓王信表示同意。當即表態,願爲國防事業奉獻終生。
韓王信是聰明人。讓自己離開繁華的中原故鄉,跑到邊境去當中年志願者,喝北風,鬼才願意。然而事情明擺着,匈奴爲患是假,劉邦把自己當作心腹之患纔是真,如果死扛着不走,會逼劉邦使出嚴厲的後續手段。所謂胳膊擰不過大腿,罷,罷,罷!不如就此離開,彼此落個安逸。
劉邦倒很夠意思,劃出太原郡(山西省太原市)三十一個縣成立新韓國,首府晉陽(山西省太原市),對外宣稱,韓王信駐防邊境,監視匈奴。
不久,韓王信從晉陽發來請示報告:我的封國位於帝國的北方邊陲,經常遭到匈奴人騷擾侵襲,晉陽離邊界太遠,影響反應速度,因此,建議把首府北遷到馬邑(山西省朔州)。(國被邊,匈奴數入寇;晉陽去塞遠,請治馬邑。)
一句話:我要到國家的最邊境爲你看門。
好一個知情識趣的韓王,好一個盡忠國事的忠臣!
劉邦回覆得很迅速:同意。
專心去對付匈奴人吧,總之你離我越遠越好!
韓王現在心裡踏實了,儘管被一腳踢到了邊境,畢竟消除了領導的成見,算是安全了吧。換個角度想,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稱王稱霸,喝酒打獵,卻也快活。
韓王信,你高興得太早了,真正的危險纔剛開始。不錯,正是匈奴。
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秋,變得無比強大的匈奴兵團呼嘯而來,圍困了韓王信所在的韓國首府馬邑,人數號稱三十萬。
雖然史書上沒說,我猜想韓王信應該是做了殊死抵抗。到底是保家衛國。
可是敵人太過兇悍,韓信眼見扛不住了,他派人向政府求救,請求支援。
然而,儘管馬邑城中的韓王信望穿秋水,政府援軍卻遲遲不到,韓王信終於絕望,他知道,政府是指望不上了,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韓王信展開自救,自救的方法是派出使者和匈奴談判。
所謂談判,就是各方互談條件,最終達成一致意見,最終進行交易的過程。
韓王信的條件是要和平,匈奴的條件是什麼呢?
人家起早貪黑,離家別子,冒着凜冽寒風和被城頭的箭雨射死、石塊砸死的巨大風險跟你耗着,最終並不是爲了要你的命,雙方沒那麼深的民族仇恨;同樣,也不是爲了要你的地,人家自家有足夠廣袤的牧場趕牛牧羊。
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劫掠。
軍事問題、民族問題、政治問題歸根結底其實是經濟問題。
和匈奴談判,其核心不過是以財物換和平。
談判的結果是,只要財物送到,匈奴立馬自己走掉。
匈奴走了,漢帝國的使節來了,沒帶援兵,沒有慰問,帶來的是皇帝的斥責。大概是說韓王信不經請示,擅自和匈奴和談,有損國威;另外,勾結匈奴的行徑,顯示出對帝國不忠,懷有二心。
韓王信徹底憤怒了:先是排斥打壓,繼而見死不救,現在秋後算賬,再往後,難逃死路一條。劉老三,你真行,你欺我太甚!
反了吧?反了吧!
韓王信一氣之下,率部投奔匈奴,自此加入搶劫團伙。
對領導不滿是可以理解的,向外族出賣國家利益,爲虎作倀是不能原諒的。
“漢奸”史上的NO.1出現了。如果在“漢奸”系統搞個論資排輩,那麼秦檜、張弘範、洪承疇、吳三桂、范文程、汪精衛、周佛海等冗冗諸公怕都得尊韓王信一聲祖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