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元府宗廟。
一個少年正在抄錄文獻,那是元家從祖上就開始的名冊,他已經抄了三遍了,這是第四遍。這人正是元家少主,元懷。
此時,門被推開了,一個老婦走了進來,她一進來就開始抹眼淚,她是元懷的乳孃,從小照顧着他,她坐下來,心疼的說道,“少爺,你就不要那麼倔強了,王爺也是爲了你好,你不要在總是頂撞他,也可以少吃點這些苦啊。”
元懷沒有說話,繼續低頭抄着,乳孃又說道,“少爺啊,王爺那麼好的叔叔,世上都難找,將來那爵位早晚要落到你身上的。”
說道這裡,元懷忽然看了乳孃一眼,他本就長得秀氣,只是不太愛說話,又皮膚白皙,難免有些病弱的感覺,不過他的眼睛可一點都不弱勢,他對乳孃說,“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聽到沒有。”
乳孃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想來想去也就那一句‘這爵位遲早要落到你的身上’,這難道有錯嗎?
元懷繼續低下頭抄錄,不再去理乳孃,乳孃道,“你去給王爺道個歉,畢竟是你叔叔,不會難爲你的,少爺。”
元懷擡眼打量了一下桌子上的燭燈,看了一會說道,“快燒完了,給我換根。”
乳孃這纔出去給他換了去,剛出門就看到元椿迎面而來,她急忙作揖道,“王爺。”
元椿看了看她,道,“元懷怎麼樣了?”
“還在抄。”
他揮揮手道,“下去吧。”
隨後自己便走進了宗廟,元懷正伏案而書,那燭光隱隱綽綽,照亮了他的半邊臉,元椿走過去,元懷擱下筆,看着他。
元椿眉毛一橫,冷眼瞧着他,道,“抄好了?”
“沒有。”回答的很乾脆。
“知錯了?”
“……”
元椿雙手抱胸,似乎像看好戲一樣的看着元懷道,“我想知道你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小時候你可不是這樣倔強的。”
元懷沉默着,元椿見他這個樣子,似乎恨鐵不成鋼,那雋秀的眉毛都快擰在了一起,他道,“元家是世襲侯爵,你這個樣子哪裡有半分王爺的氣魄?”
元懷則執筆繼續開始抄錄,似乎無視眼前這個叔叔,元椿的火氣似乎一下子就被挑起了,他上前一把把元懷從椅子上拽下來,一路往門口拖去,那乳孃躲在門外看着,心裡大急,急忙上去勸道,“王爺啊,少爺他不懂事,你別和他較真啊!”
元椿哪裡會理她,他邊拖着元懷邊狠狠罵道,“我不信治不了你這個牛脾氣。”
他粗暴的將元懷拖出了房間,一路拖到了柴房門口,元懷身上的衣服都被拖得破破碎碎的,滿臉的灰塵。
元椿一把將他揣進柴房,狠笑道,“可以啊,你給我倔,那就別給我吃飯,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放出來。”
乳孃在一旁不停的抹眼淚,就看見小少爺被關了進去,門都鎖了起來。
元椿從柴房回到房間,立刻招來了管家元斯,元斯進來便看見王爺站在窗前,似乎思慮着什麼,他問道,“王爺,喚我何事?”
元椿瞥了一眼,說道,“我要替元懷換一個先生,現在的那到底是怎麼教書的,怎麼硬生生把一個乖孩子給我弄成了這麼個模樣。”他的語氣怒火很足,看得出已經非常生氣了。
元斯恭敬的說道,“現在那個不是王爺以前親自選的嗎?”
元椿道,“換了。”
“那王爺意思是要換成?”
元椿轉過身,眯着眼睛說道,“當朝太傅曾經教出過大侯公主這樣的優秀徒弟,那就是他了。”
元斯嚇了一跳,他帶着不確定的語氣說道,“當朝太傅?王爺你要他來教小少爺?”
元椿一皺眉,道,“有問題?”
元斯細細想着,說道,“問題是沒,可是太傅不是那麼好請的。”
元椿則忽然露出一絲略帶陰狠的笑容,他道,“上書給皇帝,我們元家的要求,他還是要掂量掂量的。”
隨後他又問道,“元懷騎馬學會了嗎?”
元斯擦着汗說道,“少爺一聽是王爺要他學騎馬,死活不肯去學。”
元椿忽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
說完,他讓元斯上書給宴容辭,要求當朝太傅來當元懷的老師,這對宴容辭來說,可以說是莫大的羞辱,可是元椿篤定他一定會接受,他別無選擇,這本來就是他當初自己選擇的結果。
兩日後,元椿在他的第三房小妾房中,小妾叫平瀾,曾經是官宦人家,後來被滿門抄家削籍賣去了妓院,被元椿看中撿了回來。
所以平瀾是他很多小妾中最不同的一個,她讀過書,琴棋書畫全部精通,還寫的一手好字,元椿就愛看她寫字,每次都讓她抄幾手小楷給他。
元椿將平瀾摟進懷裡,問道,“今日有寫點什麼給我看看麼?”
平瀾畢竟大戶人家出來的,舉止也不似那般的輕佻,她恭敬的說道,“今日手上有些提不起勁,就沒有寫了。”
元椿抓起她的手端詳了下,關心的說道,“怎麼了?”
平瀾抽回手,道,“也沒怎麼,大概最近比較乏。”
“那多休息。”
“妾身知道。”
平瀾給元椿沏了一壺茶,說道,“王爺最近似乎火氣挺大的,來降降火。”
元椿這才嘆了口氣,道,“那小子,確實氣煞我了。”
平瀾將水端到元椿面前,說道,“王爺也是一心爲了小公子,他將來一定會知道的。”平瀾的性子就和她的名字一樣,靜靜地,默默的。
元椿睨了一眼門外,道,“他不知道聽了誰說的些什麼閒言碎語,越來越逆反了。”
平瀾道,“少爺也十八了,再過兩年就要繼承大業了,他卻好似並不放在心上,王爺卻是心急如焚。”
說道這裡,元椿的臉色忽然變了變,陰陰的,暗暗的,看不出喜怒,好像是平瀾說錯了什麼話,不過等她再擡眸時,那雙眼睛又換上了剛纔的神采,可是平瀾還是注意到了,元椿瞬間的變化。
她畢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子,察言觀色這一點還是學得很到位的。
此時,柴房裡,元懷還是雙手抱膝蹲在裡面。
周圍黑漆漆的,他倒是也沒在意,默不作聲的。
忽然,門打開了,一道亮光照了進來,一個婦人走了進來,那婦人穿着華貴,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雖然上了年紀,但是保養的非常好,舉止端莊。
元懷則叫了她一聲,“姨。”
這人正是元懷母親的親妹妹,馬素。
她特意今日來府上看望自己的侄子,卻被告知他被關在這裡,便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要是通常人家見了自己侄子被這麼個虐待法,一定氣的去找當事人理論,但是馬素走近元懷身邊,對他安慰道,“可憐的孩子。”
說完拉着他想帶他出去,誰知元懷一動不動,她拽了幾下,他都不走,她道,“怎麼不走了,姨帶你出去。”
元懷道,“叔說他不准我出去。”
馬素憐憫的嘆道,“我帶你出去,我和他去說。”
元懷還是不走,他道,“姨,沒關係,我就呆在這裡,不用擔心我。”
“要是你母親知道你這樣,一定心疼死了。”馬素不忍的說道。
元懷暗了眸子,他淡淡道,“無妨,早晚那爵位也是我的。”
剛說完,馬素馬上捂上他的嘴,那眼中滿是警告,她看了看周圍,確認沒有任何人,她才放開手,拉過元懷到面前,低着聲音嚴厲的說道,“以後不許說這話,特別是在你叔面前,聽到沒?”
元懷不語,馬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卻凝眉繼續說道,“姨今日說的話一定要記住了。”
說完便拉着他走了出去,這次元懷不知道是在想什麼,倒也沒拒絕,就跟着出去了,一出去,就撞上了元椿和平瀾。
馬素嚇得立刻捂住了胸口,心中緊張的想前面他們說的話應該沒有被聽到吧?
元椿倒是笑的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說道,“馬伕人倒是好興致,怎麼來看元懷了?”
馬素心神未定,強裝鎮定道,“是啊,來看你這個做叔的怎麼虐待自己侄子的。”
元椿笑道,“他實在太頑劣,都十八的人了,不服管,我也是沒辦法。”
馬素心中暗暗罵道,好一隻狐狸,嘴上卻什麼都不能說。
元椿又道,“既然馬伕人來了,就和元懷好好聚聚吧,我也就不打擾了。”說完,便帶着平瀾走了。
剛走沒幾步,看到元斯走來,他看了看平瀾,平瀾便知趣的走開了。
隨後元斯說道,“王爺,可是馬素那女人來了?”
元椿點頭。
“那女的似乎對王爺有着很高的警惕心。”
元椿冷哼一聲,似乎並不屑。
元斯又懷疑道,“王爺,那個馬素她不會知道了吧?這她若是知道了,那恐怕少爺也會知道……”
元椿瞥了他一眼,道,“她還沒那本事知道,只是有人在背後坐鎮,想看着小狐狸和大狐狸互相殘殺,最後坐收漁翁之利。”
元斯還是不放心的說道,“可是當年的事,大侯王室應該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吧?”
說到這裡,元椿忽然駐足了腳步,他眸子一冷,隨後說道,“那你給宴容辭的上書上就再多加一筆。”
“加一筆什麼?”元斯不解。
“那個叫侯棠的公主。”
“這……皇帝似乎表面上不說什麼,暗地裡還是很袒護這個公主的,怕是沒那麼容易啊王爺。”
“江山重要還是女人重要?”元椿道。
“這,真不好說啊。”
“哼,蠢貨,要是女人重要,他宴容辭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這麼一舉兩得的事他若不肯,那他也是個蠢貨。”
元斯默默唸道,“一舉兩得?也對,大侯公主肯定不會和我們一條心的,這樣技能牽制我們元家又不會明着得罪我們。可是,我還是怕那皇帝一心軟誤了大事。”
元椿看着他冷笑,“怎麼,你真的以爲他宴容辭在意那個侯棠公主?”
元斯疑惑問道,“難道不是嗎?”
不過他沒有得到回答,元斯遠遠看去,元椿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