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棠眉尾一揚,臉上帶着不悅,倒是十足的氣勢,“朕讓你說,你但說無妨,又在忌諱着什麼?”
元椿一攏袖,“臣以爲,皇上太過於輕易的相信他人。”
侯棠眉毛漸漸放平,元椿又道,“但是臣又以爲臣這麼說也是和臣的觀點相悖,所以臣還是不說了。”
侯棠眉毛一彎,笑了,“所以你覺得這話是自己打自己臉,就不說了麼?”
“可以這麼說。”
侯棠眉眼一開,將袖子撩在自己的胸前,隨即踱了幾步,“話說回來,你和烏孫的那個公主相處還算融洽?”
宮簾凌波垂晃,大殿空空,龍紋金璧亦是撒着碎光。
風聲也簌簌來去,仿若凌空的刀刃,劃得這乾裂的氣氛越發乾涸。
四下靜謐的很,元椿低着眸淡淡說道,“皇上希望的是怎樣的。”
侯棠吐了口氣,“自然是希望你們相處融洽。”
“可是皇上忘了西夏大軍剛剛踏過我國的土地麼?”
侯棠面色由紅轉白,語氣低沉,“你想說明什麼,是朕的無能麼?”
“臣不敢,臣只想說她對於西夏也並非皇上你想象中的那般重要。”
侯棠臉色未變,神色卻是黯了,站在那裡好半天沒有出聲,她凝聲良久,便道,“即便如此,也好好待她吧,畢竟她也是被迫嫁入大侯的。”
“臣領旨。”
侯棠無奈的嘆氣,“你把這種事作爲旨意去做,她還真是太過可憐了。”她揉了揉額頭又道,“那北宛那邊的事,你可以準備動身了。”
“臣遵旨。”
待元椿走後,侯棠覺得心中壓抑,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要來臨了,總覺得這天明媚的格外刺眼,她喝了口茶便往殿外走去。
門口的宮人立刻迎上來問道,“皇上,你這是要去哪?”
侯棠往遠處看了看,“宗廟。”
這種壓抑的氛圍下,實在難受,她還是去宗廟看看列祖列宗,父皇母后祈個平安的好。
宗廟離着英華宮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一地被暖風吹下的落英撒滿了地面,像是那七海的龍璇舞,千姿百態。
侯棠推開宗廟殿門,迎面一股陰冷之氣,常年不見日光的宗廟四處都藏着森森白骨之氣,她倒是挺着胸膛絲毫不畏懼的走了進去,都是自己家的人,還會害了自己不成?
靈牌位一橫列的排列在面前,最新的兩個分別的侯棠的父皇和母后的,在其次的則是寧王和寧王妃的。
寧王本事侯棠父皇的胞兄,原先的太子,只是在皇祖父駕崩那日皇祖父最終將皇位給了父皇而非太子寧王。可以說父皇的皇位帶着些機緣巧合因禍得福的味道在裡面,而在那之後,寧王與王妃全家出遊不慎跌入崖底便逝世了。
更多的便沒有再聽見母后談起,母后是個溫柔的女人,侯棠始終認爲她真正的印證了柔情似水這樣的形容,甚至連水都沒有她人那般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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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做皇帝這件事,有時候真的需要運氣在裡面,譬如她自己,她一直認爲自己的命太好了纔會變成今天這番光景。
她拿了一簇焚香往香爐中插去,隨即雙手合於胸前默默的跪下,叩了幾個頭。口中念道,“保佑我大侯子民,安康長樂。”
隨後又靜坐了片刻,對着那隱隱移動的燭火發了半天呆,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離開了宗廟,她來之前已經遣散了宮人,此刻只留她孤身一人。
樹影斑駁閃爍,她拖着長長的冕服走着,卻聽到這寂寥的宗廟庭院裡兩個打掃的老宮人的對話,低低的,帶着年邁的蒼老和悲慼。
“這裡真是越發荒涼了。”那老宮人拿着掃帚一點點的掃着地上的灰塵,穿着素色的袍子,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另一個和她一塊掃地的老宮人,也是年紀很大,頭髮都已經黑白相摻,吃力的彎着腰,語氣帶着微喘,“是啊,人老了就開始懷舊了,最近總是夢到當年的寧王妃,那麼溫柔善良的人,怎麼就死的那麼不明不白呢。”
宮人感嘆道,“寧王也是啊,當年看上去那叫一個風姿卓絕啊,竟然最後沒有繼承大統,真是叫人不得不替他難過。”
另一個宮人支起了腰桿,捶了捶自己腰身說道,“可是當初記得老皇帝是最喜歡寧王的啊,給他太子都做了二十多年了,怎麼駕崩之際忽然就變成先皇繼位了,天子家果真是和一般人家不一樣啊。”
老宮人說到此處,忽然情緒略顯激動,隨即趨於寡淡悲嘆,“可憐了,寧王妃那麼好的人,還有就是便宜了安睿皇后那個惡毒女人。”
侯棠心中一顫,安睿皇后,她的母后。那個柔情似水,世界上最良善的人,竟然被說成是惡毒的女人。
這兩個人,真是膽子太大了,在皇宮重地,說着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還傳進了自己的耳朵裡,怕是不想要腦袋了。
她剛準備走過去訓斥那兩個人,又聽她們說道,“別說了,當初不就是因爲嚼舌根那些人全部被安睿皇后活埋了麼,當今皇上可是安瑞皇上的女兒,都說子女會繼承父母的脾性,有些事還是藏在肚子裡的好。”
侯棠剛踏出去的腳步立刻收了回來,她轉身貼着那拐角處的牆壁,眼中一片茫然之色。
她們說母親曾經將嚼舌根的人全部活埋了?這種荒唐的笑話誰會相信,母親是怎樣的人她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世上最溫良的人,竟然用這種話來污衊她。
“可是我就是氣不過,寧王妃那麼善良的女人,雖然脾氣怪了點,但是人絕對是沒話說,最後竟然遭她毒手……”
還未說完,立刻被另一個宮人捂住了嘴,“話別亂說,這都是猜測罷了。”
那被捂住嘴的宮人嘟囔了幾句,“大家都心知肚明,還需要猜麼,只不過迫於她的強勢沒有人敢說罷了,敢說的人都死了。”
侯棠胸中一堵,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這種事,主觀上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人說這種話的,但是客觀上又覺得她們爲什麼可以把這種荒謬的話說的如此真實,好像真的就是那麼回事一般。
她實在找不出在這種高牆之內沒有人煙的地方說假話的理由,並且還是兩個人一起演戲。
不過皇宮大院裡最忌諱的就是這種下人,連自己項上人頭值幾個錢都不知道,就敢隨意亂放話。
她已經跨出了腳步,朝那兩人身邊走去,腳步擦着地面帶着輕微的聲響。
那兩個宮人聽到動靜便朝侯棠這邊看來,一看到穿着暗紅色冕服的侯棠走來,神情很是難看,眼神冷冷的掃着她們自己,立刻渾身一抖,知道釀下大禍。
可是肯定是來不及了,侯棠還未走到她們面前,她們已經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參見皇上。”
侯棠聲音冷冷淡淡,帶着凌厲之氣,“你們剛纔說的朕都聽到了。”
語氣不是責備,也不是隱怒,單純的陳述。
其中一個宮人立刻拉着另一個宮人的袖子不停的磕着頭道,“皇上恕罪,我們是在胡言亂語,絕非有意爲之。”
侯棠眼眸冷淡,“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你們覺得還有意思麼?”
那宮人依舊在磕頭,旁邊那個不太情願的則是半推半就,此刻索性就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說道,“不磕了,反正都是一死,還不如有尊嚴點。”
侯棠頭一偏,“哦?你的意思是,不求饒就是有尊嚴?”
那宮人跪在地上說道,“是,至少我沒說過一句違心話。”
“大膽!”侯棠眼睛怒瞪着她,語氣一下子升了好幾個調。
另外一個頭磕在地上的宮人立刻擡起來把那個不屈服的宮人的頭給使勁往下壓去,“皇上,她是瘋子,說的話都是瘋言瘋語,不可信。”
侯棠依舊罵道,“她是瘋子?那你是正常的,正常的心智爲何說話不經過腦子的?”
那個不屈服的宮人雖然被壓着頭,但是還是死命的憋出聲音說道,“皇上,天下都說你是明君,但是碰到爲何這種事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侯棠皺眉蹙的緊緊的,都快擰在一起了,她道,“你到底什麼意思,在這裡嚼舌根說皇室的壞話朕還不應該治你罪?”
“我說了我說的都是實話!”
“實話?證據呢,有憑有據朕就信你,你有麼?”
那宮人豁出去之後語氣蠻狠了不少,“這宮裡只要是老人,大家都知道的事,還需要證據,隨便評評理就知道,寧王一家是怎樣的人,安睿皇后又是怎樣的人。”
侯棠道,“朕母后是溫良的人,朕是她生的,朕會不知道?”
“皇上你錯了。”發話的是那遲遲不肯屈服的宮人旁邊那個比較理智的宮人,“有些人成功得志後纔會露出本性,有些人成功前的纔是本性。”
她點到爲止,話語留白,意思很明顯,安睿皇后是後者。
一個成功的人,已經不需要在用本性和世人接觸,她只需要僞裝好自己便可,成爲一個流芳百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