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帳,燃狼煙。”
遠方的狼聲在月色下漸漸高昂了起來,遠遠的嗚鳴着。
周箏快速走上城牆,他對侯棠說道,“公主,西夏軍似乎撤退了。”
侯棠遠遠望去,西夏軍確實已經撤退了,並且已經撤到了數餘里外。
撤退到樹林中的西夏大軍,此刻正在休整。
圖索額將軍正站在蕭拓身邊,恭敬的說道,“王爺萬金之軀,切不可有一絲閃失,此刻我們將糧草都丟盡了,末將覺得,我們不如先……”
還沒說完,蕭拓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鋒芒畢露,如刀削一般劃過圖索額的面頰,他頓時開始結結巴巴,“不如,先,先退回去,養,精蓄銳……”
蕭拓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他的語氣令在場的將士都顫抖,他道,“你怕了?”
圖索額立馬跪了下去,道,“我不怕,我,我只是擔心王爺。”
蕭拓忽然回顧全軍,那目光如獵鷹一般泛着狠狠的冷色,令人懼怕,說道,“你們怕了?”
立刻軍士齊聲說道,“不怕!”
蕭拓眯着雙目,看着遠方,那連城牆頭,早已沒了火光,已經是一片漆黑。他大聲說道,“草原的男兒,我們是迎着太陽而生,有陽光的地方,就有我們西夏兒女,明日,太陽又要從那個地方升起。”他手指着建康的方向,目光有着蠻橫的戾氣,他道,“註定我們西夏兒女要踏破那裡,取而代之。”
忽然將士們又重新拾起了兵器,大聲喊道,“爲了西夏,我們願隨王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很好,圖索額臨陣懼敵,爲振我金獅騎的士氣,拖下去,立地當斬。”
“不要啊——王爺啊——王爺——”圖索額呼天搶地的求饒着,蕭拓一揮手,將士們立刻拖了他下去,那求饒聲漸漸隱沒。
一旁的拓跋宇文擦擦臉上被嚇出來的冷汗,上前說道,“王爺不知道下一步,是否繼續攻城?”
蕭拓皺眉看他一眼,道,“若是他大宴個個守城將領都是她那般,這大宴我們西夏這輩子都不用想了。”
“她?”拓跋宇文想了想,又道,“王爺說的可是那守城的將領?那王爺我們下一步該是?”
“連城關,我就送給你大宴,全軍跟我前往煙林關。”蕭拓忽然喊道,“煙林關的女人可比連城關的美多了,明日便讓那些漢人給我們脫鞋!”
軍士的氣勢頓時被提的更高了,士兵們一陣高呼。
明日,他們要讓漢人給他們脫鞋!
煙林關是和連城關並列的另一座關卡,佔據祁山天塹,兩座城市分別駐守着大宴這條河渠的兩端,成提挈之舉,而通常攻取城池人們更願意選擇地勢平緩的連城關,而不是險峻陡峭的煙林關,但是此二關任何一關門戶大開,都可以直逼大宴內陸。
此刻西夏軍,無草無糧,除了馬匹和兵器,再也沒有任何依靠了,只是他們的士氣並沒有低落,而是越發的高歌猛進。
西夏兵士個個面容污濁,經歷了浴血奮戰,此刻都已經飢腸轆轆,身心疲憊,全身都是撕破的衣物和血跡,但是他們卻沒有任何落敗的情緒,似乎他們纔是勝者爲王,如涅槃而生的鳳凰。
侯棠在城頭上,看着遠處,忽然覺得不該如此的安靜,西夏軍生性勇猛,不會善罷甘休,頓時心下大駭,不好!他們怕是要去煙林關了。
急忙趕到議事廳,對着那白鬍將軍說道,“煙林關,我要帶兵前往煙林關。”
那老將軍連忙說道,“公主是奉命駐守連城關的,西夏去打煙林關,自然由煙林關的將士來抵禦,公主只要待在這裡就行了。”
“抵禦?煙林關要是抵得住,我何須過去?”侯棠說話口氣有些急躁,此刻她若是不能過去,煙林關必然失守。
白鬍子老將軍按住侯棠的手說道,“公主若是出兵,就是抗旨,抗旨不遵的後果,公主應該懂。”
侯棠氣道,“迂腐至極,大宴怎麼會有你們這種將領,我現在就帶兵出城,你們誰都不許攔我!”
說完她就準備往門外走去,卻看見一個人雙手塞進袖口裡,掩於胸前,緩緩的走了進來,一進來,就扯着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道,“公主要去哪裡?”
“去煙林關。”侯棠乾脆的說道。
連修低頭輕輕笑了笑,隨後說道,“自然可以,公主只要上書皇上,八百里加急快報,若皇上批准,也許七,八日後就能得到聖旨了。”
侯棠臉色不是很好,她抿了抿嘴脣,道,“連修,你是故意的嗎,七,八日,煙林關之下的好幾關怕是都破了。”
連修雙袖一拱,做了個揖,道,“那恐怕臣也沒有辦法了。”
侯棠道,“那你讓開,我自己帶兵前去,所有責任我來承擔。”
連修的眸子忽然閃過一絲冷冷的光澤,並不準備放她過去,他道,“我作爲督軍,現在就將公主的兵符收下了,等到他們西夏什麼時候再打回來,我還給公主。”
什麼!侯棠忽然睜大眼睛瞪着連修,他沒收了她的兵符,沒了兵符,她自然不可能再帶兵。他究竟在想什麼?以他的才智,不可能不知道放西夏過去,就等於是讓他們一馬平川,可是這種時候他竟然收了她的兵符。
侯棠攥緊了雙手,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臣只是做分內之事。”他倒是不急不躁,慢慢地說道。
“隨便你。”侯棠氣的直接奪門出去。
連修回頭又道,“公主不派人八百里加急快報到建康,請求出兵援助麼。”
侯棠冷笑,“他只是想困住我罷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隨後將門重重的帶上,走了出去。
門被關上後,連修的笑容才忽然的隱去,只留下一雙沒有感情的眸子,隱隱的閃着琉璃色的光芒,湮滅紅塵。
顯然,當天早上,連城關就收到了西夏軍打破煙林關的消息,當然,還不止如此,他們在煙林關燒殺搶掠了一番,補充好了軍備,繼續往下一關殺去。
隨後,接下來連續十天都接到了軍情,西夏軍不斷前進,已經連破十座城池,以一日一座的速度殺入了關中。
侯棠當然知道宴容辭的想法,連修不過是替他傳遞了而已,自己作爲流着前朝血脈最受擁戴的公主,若是再給他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那纔是比西夏人更大的威脅。他本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宴對他心服之人未必有表面上那麼多,大侯,畢竟是一個六百年的王朝,人都是有根性的,認爲自己姓了六百年的侯,想要忽然轉變自己的根性,總要生出芥蒂。漢人,有個很奇怪的現象,推崇所謂的宗室,而從內心否定那些草莽。
所以,他選擇把自己困在這裡,而西夏人,他自然會想辦法去對付。
而此時,黃岩城內,蕭拓正在喝着那貢上來的美酒,這是他們打下的第十二個關卡,此刻他無比悠閒的躺在寬大的木榻上,一手撐着頭,看着拓跋宇文走了進來。
他猜得不錯,那大宴皇帝怕他們西夏,也怕她。甚至比起西夏,更怕她。只要能把她留在連城關,這八萬裡河山,還有誰攔得住他們自喻太陽之子的西夏。
拓跋宇文一進來,就說,“王爺,你讓我查的事情……”
蕭拓將一顆葡萄放進嘴裡,道,“說。”
拓跋宇文有些遲疑說道,“那個女人似乎是前朝大侯的公主,被宴容辭任命駐守連城關。”
蕭拓示意他說下去,他道,“叫什麼?”
“侯棠,賜號海棠公主。”
蕭拓看了他一眼,說道,“可有賜婚?”
“尚無。”拓跋宇文忽然露出瞭然的笑容,“王爺你可是想……?”
蕭拓睨了他一眼,好笑道,“想什麼?”
拓跋宇文自然是獻媚說道,“想討個壓寨夫人回去。”
蕭拓不由笑出聲來,“你以爲公主是你養的雞想討就討得回去?”
拓跋宇文一跺腳,眉毛一橫氣勢洶洶說道,“怎麼不能?我們就這樣一路下進去,一路殺到他帝都建康。”隨後他做了一個橫刀的姿勢在自己脖子上,“我們就把刀子架在那皇帝頭上,看他有什麼不答應的!”
蕭拓則忽然走到他面前,看他一副白日做夢的樣子一手往他腦門上拍去,拓跋宇文被拍的有些怔住,不解的問到,“王爺,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蕭拓攏了攏身上寬大的披衣,望着門外的天說道,“別做夢了,漢人要是真的如此不濟,早八百年前我們西夏就已經拿下了。”
拓跋宇文則上前輕聲問道,“那王爺你的意思現在是?”
蕭拓凝眉,眼角微皺,冷冷說道,“退軍。”
“什麼?!都打到這個地方了。”
蕭拓此刻正在衡量着目前的局勢,再打下去,對大宴不利,對他們更不利,他們現在深入龍潭,孤獨無援,前方是大宴幾十座城池,後方是隨時可能出現的大宴軍隊,若是被前後夾擊,怕是西夏都回不了,此刻,已經不能再貪圖一時的快暢了,必須早早的鳴金收兵纔是良策。
蕭拓似乎退軍的決定已經定了,不再準備接受任何異議,他轉身對拓跋宇文說道,“明日一早你就帶着所有軍士離開這裡直奔西夏,且不可做半分停留。”
拓跋宇文一愣,總舉得這話聽得不對,後來才知道哪裡不對,連忙問道,“那王爺你呢?”
蕭拓嘴角溢出一絲捉摸不定的笑意,他側到拓跋宇文耳邊,對他輕聲說了幾句,隨即那拓跋宇文露出驚訝的神情,說道,“王爺,萬萬不可啊,不能拿自己貴體開玩笑啊。”
蕭拓則忽然笑了,那刀刻般棱角分明的面容,此刻看來也不是那麼的冷峻,他道,“我很快就會帶她一起回西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