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君順利退回到連城關,而此刻西夏大帳內,蕭拓正看着跪在地上的拓跋宇文。
拓跋宇文一進來就使勁的磕頭,額頭上都已經淌下了血跡,可是蕭拓自始自終未發一言,他只是將自己傷口上的繃帶一圈圈的繞下來,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拓跋宇文的存在一樣。
拓跋宇文當然知道,王爺是真的發火了,平時王爺並不是不拘言笑之人,可是一旦發火,就像冰山裡的火焰,隨時會噴涌而出,卻也能瞬間凍結。
良久,那火爐裡的火“噼裡啪啦”的響着,有着木材燒焦後的芯味,蕭拓換下了紗布,重新穿上了衣物,對地下的人說道,“起來吧。”
拓跋宇文不敢相信的看着蕭拓,他有些不敢起身,怕是一起來又要被責罰,還是冒着汗跪在那裡,蕭拓又重新說道,“起來。”
拓跋宇文這才顫巍巍的起來,小心翼翼的看着蕭拓,蕭拓坐於毛氈之上,他那雙如獵鷹一般帶着嗜血冷光的雙眸看着拓跋宇文,他問道,“我不怪你。”
拓跋宇文連忙說道,“吃一塹長一智,下次我一定不會再敗了。”
蕭拓看了他一眼,道,“下一次你還是會敗在他的手裡。”
“不可能!”
蕭拓懶得去和他爭辯,他道,“你可看見對方主帥的樣貌?”
拓跋宇文沉思了一會,說道,“這倒是沒有。”
蕭拓嘴角翹起一絲笑容,他道,“這次的對手,確實是個好對手,值得我認真和他較量。”
他征戰近十年,第一次對一個將領產生了莫大的興趣,激起了他強烈的征服。此刻他的神情,不像是一個失敗的將領,而是一個蓄勢待發的獵鷹。
他道,“傳令下去,全軍接近連城關,依沙堆紮營,多帶點石材木料。”
拓跋宇文頓時不明白了,問道,“帶石材木料,這是爲何?”
蕭拓自然沒有理睬他。
兩日後,連城關內。
“報——”一個下士衝進了議事廳,幾個將領此刻俱在。
周箏說道,“說,什麼事。”
那來人說道,“金獅騎,在城外河渠旁,依着沙堆立營,東西寬約數十里。”
“什麼?”白鬍老將軍驚訝道。
“果然是又來了啊,看我的!”胡廣利再一次血潮澎湃起來。
“莫急。”謀士姜遼說道,“等公主來了再定奪。”
“那還不快去請公主和督軍。”
很快,那來人又再次回來報告道,“公主在校場上,她說莫去管西夏人。”
“什麼!”胡廣利顯然不滿意的樣子,“又要做縮頭烏龜?那西夏人顯然是要攻城的架勢了,我們應該立刻佔取先機。”
周箏連忙攔住了胡廣利,對他使了個眼色,道,“公主在校場上幹什麼?”
“好像是練兵。”
“看,都什麼時候了,還練兵,練兵是她需要做的事嗎?”胡廣利氣的一拍桌子就馬上走人了。
姜遼拍拍周箏的肩膀,道,“去勸勸他,我們這裡就他一個會真刀實槍打仗的,並且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不能讓他和我們自己人內訌。”
周箏搖搖頭,道,“罷了,他就那牛脾氣,急急如律令。”
不過整整一天,侯棠都沒有任何出戰的指示,而是一直在校場上,也沒人知道她在幹嘛,所以當夜,就聽到姜遼闖進她的房間,氣喘吁吁的說道,“公主,不好了,胡廣利自己帶兵出城了。”
“什麼?”侯棠馬上從牀上爬起來,看了一眼城門外遠處的火光,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胡廣利率兩萬軍士出城,現在正紮營在河渠北邊的樹林裡。”
“莽夫。”侯棠暗暗的罵道,隨後她道,“傳令下去,率三萬大軍隨我出征,連修留守。”
姜遼愣了一下,道“要傾城出兵?”
侯棠點頭,道,“只能賭了,不然那兩萬大軍就是去送死了。”隨後馬上披上了軟甲,疾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後,侯棠便打開城門率三萬大軍全力向胡廣利的營帳趕去。
一路上,西夏軍完全沒有來阻撓他們的會合,姜遼還覺得很奇怪,他問侯棠,“若我們會合了,豈不是對西夏不利,他們爲何沒有動靜?”
侯棠冷笑道,“他們可是巴不得我們全部匯到一起。”
很快,侯棠率領的兵馬就到了胡廣利紮營的地方,她讓周箏安排人馬,自己則一路火燒火燎的衝進了胡廣利的大帳,來人還沒來得及通報,她已經掀簾走了進去,胡廣利正在看地形圖,看到她進來,也吃了一驚,嘴巴都快掉下來了。
她上前去雙手一把壓在他面前桌子上攤開的地形圖上,盯着他,說道,“誰給你的膽子,你信不信我馬上就參一本回建康吊銷你的所有職位。”
胡廣利倒不是不怕,只是他天性豁達,就是性子急了點,他道,“公主,反正現在你也被我逼出來了,不如就一下打他孃的西夏。”
“你現在是拉着我們一起陪你去死。”
胡廣利不信,他說,“爲甚?”
侯棠馬上將手點上那地形圖,指出了西夏軍現在所在的位置,她道,“你看,這裡,沿河的沙丘土堆旁,你知道他們要幹什麼嗎?”
“幹甚?”
他剛問完,帳子外面就一片喧譁之聲,叫喚聲連綿不絕,一個人跌跌撞撞的衝進來,說道,“將軍,西夏軍,天上飛來好多亂箭,我們躲也沒地方躲。”
“什麼叫天上飛來的?”胡廣利不解。
侯棠眉頭一蹙,轉頭對茫然的胡廣利說道,“胡廣利,你對得起我!”說完,就跑出了營帳。
那西夏軍紮營的地方,不知道何時,早已經堆土如山,一個個高高墳起的山丘,那西夏軍用帶來的石材木料,又在那堆起來的沙丘之上構築起了一座座高高的樓櫓,無數西夏軍士正站在樓櫓之上向她們的營帳俯射亂箭,這些高高俯射過來的箭,全部落到了她們的營帳內,完全無法閃躲。
侯棠死死的咬着牙關,她就知道會這樣,果真如此。
胡廣利跑了出來,連聲說道,“我們要想辦法躲掉這種漫天俯射下來沒有死角的箭,公主,你可有辦法?”
侯棠道,“躲得掉麼?當下之急是要除掉那些樓櫓。”說完她連忙問身邊的姜遼,道,“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姜遼馬上對身後喊了一聲,說道,“準備好了。”
胡廣利一眼望去,竟然是一輛輛木車,原來侯棠這幾日在校場上就是在忙乎這些東西。那些木車上每輛都裝上了機樞,可以彈發石塊,並且距離非常之遠。
他忙問道,“這是什麼車。”
侯棠道,“聲如雷霆,就稱之霹靂車吧。”隨後她一刻不停的指揮道,“胡廣利,我命你率一萬將士速速推着霹靂車到西夏軍營前,毀他樓櫓,石塊的話,周箏,你率兩萬軍士在後面跟進,切忌一定要維持運輸石塊的道路通暢。”隨後她看了看,又道,“姜遼,你再率五千士兵去最前方掩護,保證霹靂車安全抵達。”
胡廣利本來就心中有愧,此刻自然很爽快的答應,立馬就和周箏去了。
很快在姜遼的掩護下,霹靂車大部隊就到達了西夏軍營前不遠處,並且也很快的,將石塊全部彈發了出去,並且一直持續着,果不其然,那些臨時造起的樓櫓無法承擔大石塊的重量,很快就坍塌了下來,上面的西夏軍也紛紛摔下來,很快,再也沒有漫天飛舞的亂箭了。
而此時西夏軍內,蕭拓面色冷凝如緊緊繃着的琴絃,目光卻如蒼鷹般銳利,他一直注視着前方那些霹靂車投擲着一塊塊重重的石塊將他築造的樓櫓一個個壓倒,他咬着字說道,“大宴,終於來了一個好對手,很好,很好。”隨後,他下令全軍向後撤離,絲毫不戀戰。
侯棠下令全軍回來,不許追擊,胡廣利等一干人雖不樂意,也只好回到了軍營,數萬人馬則浩浩蕩蕩的回了連城關。
可是一回連城關,等着侯棠的卻是令她非常鬱結的消息,糧草運輸路線被襲擊,所有糧草全部被劫。
她不禁暗暗的嘆道那西夏鎮南王確實狡詐,做了兩手準備,兩邊無論哪邊,總歸是要讓她吃一邊的虧。
可是軍糧沒有,那便是犯了大忌,連城關常年征戰,早已沒了耕種的百姓,物資全靠朝廷供給,可是現在全部被劫了去,她心裡打着算盤,連忙問道,“下一批物資什麼時候可以到?”
“五天後。”
“物資補給線那麼脆弱,之前怎麼沒有告訴我?”侯棠顯然很不高興。
“沒想到西夏人竟然連我們的補給路線都能知道,這確實是沒有想到。”
侯棠非常氣憤,她道,“我之前千叮嚀萬囑咐,採取我所要求的復陣,十路縱隊爲一部,縮短運輸隊的前後距離,並且採用兩列陣,加強護衛,防止敵軍襲擊,你們難道沒有按照我說的去做?”
姜遼急忙跪下請罪,他道,“我本來是想按照公主說的去做的,可是前日半夜督軍來找我,叫我還是用原來的方法去讓朝廷運送物資,並且叫我不要告訴公主,我想督軍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就那樣去做了。”
侯棠忽然拍案而起,她氣的大聲說道,“你覺得你眼皮子能有多深?我的話你不聽,他的話倒是唯命是從。”
姜遼頭都不敢擡起來,一直跪在地上,卻看到侯棠的那雙紅色靴子從身邊一閃而過,已經走了出去。
侯棠當然是氣的直接去找連修了,她倒是要問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她直接推開了連修的房門,直直的走了進去,看到他正躺在榻上,侯棠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死死的盯着他,說道,“你到底什麼意思,爲什麼更改我對補給線的部署?”
連修則還是微微笑着說道,“反正我朝國力雄厚,這點物資,給他們西夏可能是歡天喜地了,在我們大宴算來,怕是塞牙都不夠,公主何必發如此大火。”
侯棠眼中的火光更盛了,她道,“不是我發火,你明知道現在戰況相持不下,爲何憑白無故給他們送去五千擔糧草,你以爲我們士兵不吃飯的嗎?”
連修還是不緊不慢的說道,“反正大宴不缺糧草,今日送給他們,過幾日不是又來了麼?”
侯棠簡直無法理解這人的思維,她氣極了,她說,“你不給我個合理的解釋,我不會放過你的。”
連修看着她氣憤的樣子,嘆了口氣,道,“我總是有我的目的的。”
“什麼目的?”
他忽然露出一個可惡的笑容,說道,“可是我不想告訴你。”
侯棠一下子臉都快青了,她死死咬了下嘴脣,忿然走出了連修的房間。
連修看着她一身紅裝重重的將他的門給關上,無奈的看着那扇無辜的門。
生什麼氣啊……用幾千擔糧草換一個勝利難道還不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