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椿走的那天月歸靡一直呆在房內,她也許是整個府裡最後一個知道元椿被當今聖上派去遼關駐守的人。
所以等到她無意從下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便立刻扔下手裡的事情跑到建康城門口,可是浩浩蕩蕩的大軍已經走遠了,只剩下滿地零星的紅碎紙,腥紅腥紅的灑了一片。
看着這滿地腥紅月歸靡忽然有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她從小到大的預感都異常的準確,父王說她是草原的蘇麻,星星,因爲她敏銳的感官終有一天會帶領他們草原人找到通往建康的路。
可是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了起來,元椿會死,他真的會死。
她不知道這種念頭從何而來,卻只知道這種念頭一旦產生便是破繭成灰風起雲涌排山倒海。她緊緊的將手捏在自己的胸前,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
元椿死了,那又如何?
月歸靡其實並不是一個心思多麼細膩的人,所以她做事更多的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去行動,不會去研究背後的目的。
但是她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是不希望他死的,倘若他死了,自己也無法預料之後的事,總覺得那是異常可怕的深淵。
女人的心思很奇怪,有時候冰山一角一旦顯露,那便是千重萬重連綿不絕。
她立刻轉身朝王府奔了去然後從馬房裡牽了一匹馬出來,那下人急忙過來攔住她說,“王妃你這是要幹什麼去啊。”
月歸靡不去理會這些人,她本就精通騎術,鞭子輕輕一甩,誰知那些下人不肯放行,死活拽着她的馬匹說道,“王妃你這是要幹什麼呀,王爺不在不能亂來啊!”
月歸靡一蹬腳罵道,“你們讓開!”
“王妃,這是王爺送給平瀾姑娘的上好寶馬,您不能隨意帶出去啊!”
月歸靡面色一沉,“笑話!我是王妃,這府上什麼東西不是我的,這一匹馬又算得了什麼,全部給我讓開!”
隨後她長鞭一甩,棗紅色的駿馬立刻踩着馬蹄就飛奔了出去,一騎絕塵。
一大羣僕人在後面追着,最終卻只好看着那馬越跑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此時正是朝露濃重的清晨,英華宮內烏壓壓的一片人,鴉雀無聲。
殿內想着宮鐘敲過的餘音,如波紋一般散開。
侯棠剛說完“退朝”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人忽然衝了進來,還沒來得及等侯棠說話,那人已經跪倒在地說道,“皇上,有急報。”
侯棠給旁邊的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太監立刻走下去將那來人拿的急奏遞到侯棠面前,侯棠抖了抖袖子便將急奏攤開一看。
這一看,衆人皆屏息看着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侯棠看了那麼久。侯棠從第一行一直看到最後一行,期間除了手有些抖動外倒還算沉得住氣,隨後她看完一把合上急奏往旁邊一遞,那太監又立刻接了過去。
侯棠已經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她臉色青得很,沒有一絲柔和的色彩在裡面,呼吸低而急促,胸口一直在劇烈的起伏,看起來似乎是怒極攻心,衆人皆在等待皇帝發怒。
誰知良久,侯棠只是輕輕了說了一聲,“退朝。”
她儘量使自己氣息平穩,但是依舊抑制不住語氣中的抖動,她壓在御案上的手已經發疼,卻還是死死的壓着,她怕自己一鬆手就要砸下去了。
文武百官面面相俱,不知道該是進是退,都愣在了原地。侯棠看着他們這幅樣子,深深的吸了口氣像是極力穩住情緒,她又開口說了一遍,依舊是極其緩慢的語速,“退朝。”
有些人剛提了步子卻想邁又不敢邁的樣子,有些人走到了門前好像卻又不敢踏出去,誰都吃不準皇帝此刻的心思。
侯棠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青,她忽然一砸桌子大聲罵道,“朕說退朝!你們都聾了嗎?”
直到這時那些文武百官才全部陸續走出了英華宮,個個低着頭,就怕被皇帝抓了個衝頭去出氣了。
直到所有人都走乾淨了之後,侯棠依舊那樣站在龍椅前,她緩緩的喘着氣說道,“朕要是不把他的胸剖開來朕就不是大侯的皇帝。”
她自然是和身邊一直沒有離開的連修說的。
連修未動,也沒有說話,侯棠朝他看去,見他嘴角一絲微笑掃過,不由得氣道,“你還笑得出來。”
連修將侯棠掃到桌子一邊的文案全部整理好,一副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道,“皇上這次又是在氣什麼呢?”
這悠閒的樣子讓侯棠看着着實來氣,她雙手錮了錮自己腦後的頭髮將碎髮全部掃到後面,然後走下了臺階說道,“蕭拓,又來了。”
“來了?”連修靠向身後的牆壁,修長的手臂交疊在身前。
侯棠眼中火苗在躥,“來了,他又帶着剛剛撤離的西夏大軍掃蕩過來了。”
她氣得身子發抖,簡直欺人太甚,如此出爾反爾到底是爲哪般。
明明答應了會退軍,可是如今卻又捲土重來,好一個一言九鼎的皇帝,實在是讓她大開眼界。
是的,他答應退軍,可是沒有答應退軍之後不會捲土重來,可是侯棠以爲憑他的爲人絕對不會做出此等乘人之危的事情,沒想到他竟然是這種小人,倒是她一直看高了他。
越想越氣,她索性一拳捶在了御案上,恨不能把它給當成他捶裂了。
好,很好,你不取建康誓不罷休,那我倒要看看誰纔是最後贏家。
連修站在一旁一直看着侯棠變幻莫測的神情,似乎覺得這毅然成爲他生活中一件樂趣所在。侯棠要是知道連修每次看她氣得要死的時候都覺得很好玩,她可能就直接氣的一命嗚呼了。
侯棠忽然轉過眼,連修立刻收斂了笑意,卻還是殘留着那微帶戲謔的眼角,不過侯棠此刻氣頭上完全沒有注意到。
她一副氣到胃疼的樣子朝連修說道,“朕要帶兵親自去連城關。”
連修似乎有些驚訝,他眼角微微皺了皺,“皇上的意思是你要御駕親征?”
“沒錯。”侯棠雙手撐在桌子上看着連修,似乎這次決定下的大了,不把那人開胸剖腹了絕對不會罷休。
侯棠撐在桌子上的手忽然緊緊捏住,她半眯着眼,目光凌厲而壓迫。
這次,絕對不會便宜了他,那個竟然敢對她食言的男人。
“皇上倘若要去,請允許臣隨行。”連修的聲音還是那樣冷冷淡淡的。
侯棠擡頭去看他,卻發現他低着頭,她直起身子說道,“朕允了。”她想透過連修那碎碎的額發看到他的眼睛,還有他的思想,可是自始自終她都沒有成功過。
他似乎有着太良好的習慣去隱藏自己,時刻收斂着自己的鋒芒。
“皇上想什麼時候動身。”
侯棠目光灼灼的看着窗外不遠處,一字字說道,“事不宜遲,明日啓程。”
“臣這就去安排。”
最終待大殿中空無一人的時候,侯棠這才緩步走到窗邊上,朝着西邊境的方向望去。
連城關,時隔多年,又一次要踏足那片地域。
那裡有太多她不願意想起的回憶,不過此刻她卻咬着牙暗暗發誓,一定要把那人開膛破腹了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竟寧四年,四月十一日,檢校靖遠大將軍元賢王奉旨率軍至北境遼關,與北宛之軍城前對壘。
四月十三日,西夏犯境,聖龍顏大怒。
四月十四日,聖親率十萬大軍前往西境連城關,與西夏皇隔城相對。
四月十六日,西夏大軍大舉進攻連城關,聖親自率兵守城,之後兩軍血戰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