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竟寧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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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剪花一般的鵝毛大雪飄然而至,較之往年竟大了許多,且一落便是三日不休,天地間就鑄了一層銀壁,遠遠望去,天地相接。

御街那白玉砌成的寬闊的石板兩側,覆滿了皚皚白雪,這一亭一閣都似蒼茫之境,沒有了春日裡的絢旎風光,只剩下一深一淺的腳印和車輪碾過的冰痕,整個皇城肅穆至極。

這裡是西夏的都城興慶。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蕭拓停轎後走下來,有黃衣通事舍人一路來迎,他眯着眼往後看了看,拓跋宇文帶着一羣人急急趕至,一衆人一到跟前就全部掀袍跪下。

蕭拓攏了攏身上的披衣,紫金寬袍明黃腰帶,他已即位數年,風骨自是比起當年更甚。

四年了,那傲氣越發的凌厲了,臉上的輪廓比之四年前倒是柔和了不少,似乎四年帝王生涯的磨礪,將他打磨的更加擁有了王者的氣魄。

拓跋宇文叩首說道,“皇上,我們從大侯擄過來的千擔糧草已經安全抵達我國境內,馬上就可以分發下去,用來過完這個冬天,完全是足夠了。”

蕭拓略略頷首,目光略帶讚許,“那就趕快分發下去,優先照顧那些饑民。”

拓跋宇文立刻答應了下來。

蕭拓擡了擡手讓他起身,拓跋宇文這才站了起來,他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這次,大侯皇帝一定會氣暈過去,整整一千擔,冬天田裡種不出莊家,不知道多少漢人要捱餓了。”

蕭拓低低看了他一眼,四年了,他們西夏與大侯來來回回暗中鬥了無數次,每次最後都是不歡而散誰都沒有佔到一點便宜。

四年中,她向東開疆拓土,他向西佔地圈民,似乎誰也沒佔到誰的便宜,但是卻使得他們的距離越發的接近了,天下人都知道,隨着西夏的日益強盛,已經漸漸形成了兩足鼎立趨勢,這戰事,一觸即發。

這四年,他收復了西邊所有的疆土,屯糧練兵,而她休養生息,百廢俱興。只是他們誰都沒有踏出過那條界限,雖然暗地裡鬥了無數次,明着卻誰都沒有動干戈。

眼下他擄了她冬天賑災的物資,他真想知道此刻那個坐於金鑾寶殿上的人又是如何的一番光景,是不是恨得他咬牙切齒,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蕭拓看了看還是立於雪中的拓跋宇文,揮了揮袖子道,“怎麼還不走?”

拓跋宇文彎着腰道,“太后娘娘請皇上過去一趟。”

蕭拓皺了一下眉毛,語氣不善,“她有說何事?”

拓跋宇文搖了搖頭,擡頭看去,發現蕭拓正用那尖銳的目光戳着自己,只好俯下身道,“臣真的不知道。”

蕭拓這才收回了目光,轉身跨上了身後的轎子,“去太后那裡。”

此時在太后慕容氏的寢宮裡,慕容氏和月歸靡正圍着暖爐坐着,慕容氏置於上方,月歸靡置於下方。

慕容氏將手伸在火爐上方,“歸靡,那麼多年了,你也還是想想自己嫁人的事,不然你父王要怪罪哀家把你困在身邊了。”

月歸靡一聽,連忙拉着慕容氏的袖子,她撒嬌道,“不嘛,太后娘娘我要跟着你一輩子。”

慕容氏一點她的鼻子,寵愛的笑道,“就你那點小心思哀家會不知道麼。”

月歸靡被說中了心思,頓時抿着嘴不說話了。

慕容氏嘆了口氣,將手從爐子上拿下,下人連忙遞了一個燙手袋上去,慕容氏拿過燙手袋放在手中捂着,她道,“可是你也知道他根本沒有這方面的心思,都這麼多年了,要想立後,早就立了。”

月歸靡眼神一暗,黑的深不見底,她沉默不語,這是她唯一的堅持,她怕她這種堅持放在慕容氏的眼裡變成了無謂的固執,只好不說話。

慕容氏心裡還是喜歡月歸靡的,她一心想撮合她與自己兒子蕭振,可是奈何她就是看上了蕭拓,倒是讓她在自己身邊耽擱了好多年。

慕容氏伸手,侍女連忙給她遞上了一杯茶,她掀開蓋子吹了吹,小啜了一口潤了潤嘴,又道,“哀家今兒把他喊來了,再勸勸他,你放心,哀家總是要給你做這個主的,再說,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也不能容他這麼胡鬧下去。”

剛說罷,蕭拓就大步跨進了殿內,正巧碰上月歸靡的目光,月歸靡連忙移開眼神,胡亂的朝周圍看着。

蕭拓那冷冷的目光從月歸靡身上移到了慕容氏身上,他道,“母后何事?”

慕容氏則柔和的說道,“既然來了,就先坐下和母后聊聊,自你父皇死後,母后也沒找你好好談過。”

蕭拓瞥了一眼月歸靡,冷冷道,“不了,母后若沒事,兒臣就走了。”

慕容氏連忙攔着他道,“走什麼走,皇上,你也不小了,該知道一國無後是多麼大逆不道的事。”

蕭拓眼眸棱光一掃,掃的慕容氏心中一陣驚駭,他道,“那麼母后的意思是朕大逆不道?”

慕容氏連忙打圓場,“怎麼可能呢,哀家是說,這國家,還是需要個女主人來主持大局的不是麼?這樣才能民心安定,穩固社稷。”

蕭拓微微擡腳走了幾步,看着那殿內巨大的錦繡,他道,“社稷穩固,靠的不是一個女子。”

慕容氏嘆了口氣,“可是你多大的人了,至今無後,這叫我西夏如何安定的下來?”

她看着那一身紫金袍子之人,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垂飾,只有那一條明黃色的玉帶昭示着天子之軀。

月歸靡一直坐於一旁不一言不發,只是惴惴不安的看着蕭拓,那雙眼睛時而閃過各種情緒,最後都化作了塵埃。

蕭拓則忽然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將背靠在椅背上,他接過侍女送來的茶,掀開了蓋子,則又合上,他道,“母后好好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事不用擔心,朕自有安排。”

慕容氏橫着眉道,“安排?你整日就想着那個女人,你以爲哀家不知道麼,你最好清醒點,人家現在都做皇帝了,和你是一萬個不可能!”

蕭拓盯着那茶杯看了許久,也不知道是喜是怒,他總是這樣一副高深莫測的架勢,讓周圍人都看不透徹。他緩緩開口說道,“大侯遲早是要被西夏的鐵騎碾碎的,至於皇帝,她愛當便再讓她當幾年好了。”

慕容氏的手指深深嵌入肉裡,她厲聲道,“可是我們西夏現在雖然強盛,但是要拿下他大侯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又怎麼知道……”

蕭拓忽然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看的她心裡發毛,慕容氏立刻停止了聲音,蕭拓手指交叉放在面前,面色低沉而冷漠,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威懾力,他平視着前方說道,“大侯,朕勢在必得。”

隨後他起身,甩袖放於身後,對慕容氏說道,“你最好去和那些總是喋喋不休給朕勸婚的大臣好好談談,讓他們給朕閉上嘴巴。”隨後他眼中冷光一瞬而過,“母后你也休要忘了,朕敬你,你纔是太后,朕不敬你,你就什麼都不是!”

說完,他掃了一眼一旁的月歸靡,直直的就走了出去。

當真是來去如風,雷厲風行。

慕容氏頓時身子也軟了,她癱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滯後,月歸靡急忙上前去扶住她,慕容氏身體搖搖欲墜,好不容易纔找到支撐的手,這才穩住了心神,她顫抖的伸出手指着門外,彷彿那剛出去的人做了什麼令人髮指的罪行,她抖着聲音說道,“你、你聽見他、剛纔說什麼了麼?他、他竟然說要廢了哀家!”

月歸靡急忙安撫她,伸手去順了順慕容氏的胸說道,“太后娘娘,皇上也只是說說,您別當真。”

慕容氏用帕子掩了掩嘴,咳了幾聲,隨後道,“這人,哀家遲早被他給氣死。”

月歸靡小聲說道,“太后娘娘,當心被聽到,再說……”

“再說什麼?”

月歸靡更加的小聲了,“再說,皇上身邊也有幾個侍妾……只是一直沒有身孕罷了……”

慕容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罵道,“哀家幫你,你竟然反過來說這樣的話,那些姬妾,拿得上臺面嗎?穩得住這個皇后的位子麼?真是氣煞我了,話再說回來,皇上他寧可侍妾相陪,也不願意接納你這個堂堂貴族公主,真不知道在想什麼。”

月歸靡也低頭默默的看着門外剛纔那人離去的背影,不由得縮了縮身子,眼神溫度驟降。

她愛他,才願意忍了這四年,她若不愛他,他便什麼都不是,可是那滋味卻越發的蝕骨。

她燃遍了紅塵燭火,照遍了蒹葭千里,卻依舊古佛青燈風露中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