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盡頭月色破雲而來,繁花弄影,嬌媚至極。
侯棠此刻坐於上位悠閒的品着溫茶,閒然自得的樣子,眯着眼看着跪在面前的元椿,眼光一點點的在他身上移動。
元椿面色談不上有什麼情緒,只是一直繃着。
侯棠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着茶杯的邊緣,“還在因爲朕給你許了個妃子而生氣呢?”
元椿聲音沒什麼溫度,“臣怎麼敢生皇上的氣呢。”
侯棠略帶嘲弄的笑笑,看了眼下方的椅子,“坐下說話。”
元椿則起身坐到了位子上,腰背挺直,坐姿十分的恭敬與肅穆。
侯棠低了頭,默默的想了片刻,“喝茶。”
元椿正視她,“皇上,其實臣沒什麼其他想法,您不必特意來的。”
侯棠笑道,“那就是你允了?”
元椿也勾出一絲笑容,七分英氣,“本就是個女人而已,皇上您肯定知道臣不會在意。”
侯棠側着頭看他,“朕怕你怠慢了人家,人家畢竟是公主。”
元椿撩袍往後一靠,“臣只能保證讓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其他的臣就無法承諾了。”
侯棠扶上桌邊,眸色閃着碎光,“這樣就可以了。”
元椿噙着笑,“那皇上這次來究竟是所爲何事?”
侯棠這才從冕服裡掏出一張摺子,一伸手,元椿立刻上前接過摺子,有些不確定的看着侯棠,侯棠瞥了一眼道,“但看無妨。”
元椿這才翻了翻,不削的哼道,“這羣老迂腐。”
侯棠稍稍攥緊了手,“舉朝臣子聯名勸婚。”
這道摺子是所有朝廷老臣的聯名上奏,目的就是讓她成婚,不能再拖了。說是說要穩住朝綱,順應天命,必須綿延子孫,侯棠心中冷笑,還不是覺得她是個女兒身,身體不牢靠,怕沒留個後代出來就香消玉殞了。
一陣沉默,良久他道,“這事,臣插不上嘴。”
侯棠忽然掃了他一眼,凌厲有餘,力道不足,“何意?”
元椿忽然合上摺子放於桌上,掀起袍子就跪了下來,他雙手伏地,“臣也懇請皇上考慮大婚事宜。”
侯棠頓時怒目圓睜,她氣得差點吐血,“你!”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身邊與自己最貼近的人也說出這樣的話,她以爲元椿是理解她的,原來不過爾爾!
她氣得手抖,兩道目光深深剮着元椿,良久都沒有說話。她自己胸前的氣流滔滔的翻滾着,難以平息。
元椿低眉道,“皇上罔顧國無儲君,亦不念朝中衆大臣相勸,多年來拒之不婚,臣以爲此絕非明君所爲。”
一擊捶心。
她的手一僵,頓時冰涼徹骨。
元椿依舊低着眉沉着臉,語氣隱忍卻似一把刀子一直戳着侯棠的心臟,“臣不知道皇上有什麼難言之隱亦或是什麼苦衷,皇上心中若是有什麼人大可封賜他,但是倘若皇上心中那人是無法封賜之人,還請皇上認清。”
侯棠眼眶欲裂,她拂袖罵道,端足了帝王的架子,“你大膽!”
元椿並不懼怕,“皇上請以國家爲重,不要摻入私人情緒,特別是那遠在西面的人。”
侯棠的手指緊緊的掐入了肉裡,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那眼裡是一汪泉水,卻翻滾着濃烈的情感。
她不是不想罵人,也不是不想發怒,只是她此時覺得手臂如此的重,一點力氣都擡不起來。
元椿擡眸只見侯棠雙手垂在身側,默默的看着那燭臺良久,隨後語氣裹着蒼涼的無奈,她道,“元椿,你是忠臣,朕是昏君,你可滿意了?”
元椿陡然有一絲錯覺,似乎回到了四年前的光陰,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忘了一件事,她還是一個女人。
一個身子還沒有他一半寬卻肩負整個山川重量的女人,他也許應該對她最後的那點私心留下一絲任性。
侯棠閉目不語,元椿並沒有說錯,開國以來,有哪個皇帝到了她這個年紀還沒有立後或者後宮空無一人的,身爲一個真正爲她着想的人,有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厚非。
她的手越來越冰冷,越來越接近她從來不想去想的那件事。
爲何她不願意立後?她理應立後,甚至她不立後纔是罪不可恕的事,她這是在拿她的國家陪她賭。可是她在賭什麼?
說到底,她究竟爲什麼不立後,這件事她有史以來都不願意去細想,但是現在她終究還是需要去面對的。
因爲他,都是因爲他!
侯棠將手緊緊的扯住袖子的邊緣,勒出了一道道痕跡。
她怎麼能因爲他而亂了自己的陣腳,這絕對不可以。侯棠緊緊的咬着牙,面色難看到了極點,他霸佔着她的疆土就算了,還死死霸佔着她的心,這都是她的軟弱造成的,這不是她要的結果。
他,死了纔好。
倘若他死了,便什麼事都沒了,她還是她,不會爲了他變得那樣的奇怪,而這江山,她也可以悉數收入囊中,這纔是她理想的未來。
至於立後事宜,她往前踱了幾步,“立後的事,朕會考慮的,但是不是現在,你先替朕把事情壓一壓,朕要去趟邰業。”
元椿這才緩了身子,“皇上去邰業所爲何事?”
“邰業最近水患厲害,賑災的數目遲遲運不到那裡,朕親自去看看到底是哪個幺蛾子搗的鬼。”話說到此,侯棠才驟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朕還沒有和相國說了,我還得去一趟相國府。”
元椿此刻起了身,垂手站於一邊,“皇上是準備和相國一同前去麼?”
侯棠轉身朝門口走去,“朕是打算如此,先走了。”
她走出了元椿的府邸,兩側梅花遍繡,素素的點綴着這寒月寂空。忽然間想起興慶的梅花,似乎也是這般的傲然綻放,崢嶸風骨。
不知道那人現在長得是如何的一番面目,比之四年前又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他也亦沒有立後,不知道又是作何想法。
思及此刻,不由得心中一軟,彷彿是中了柔情一刀,但是傷口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