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棠走進連修府邸那座全都城最奢華的院落的時候,漫天的落英紅紅白白的撒了一地,暖風西傾,將落英涌起一浪又迅速跌下,擦着地面往前滾去。
她輕輕推開連修的別院,推開那扇因爲很多年沒有修理而會發出古老的聲音的門,一地暗紅色長裙掃着地面踏了進去。
一進門便聽到他的聲音,“皇上這是怎麼了,來了也不知會一聲,臣也好去迎駕不是麼?”
侯棠帶着靜靜的笑容,她自顧自的坐到連修身邊的位置上,連修起身鞠躬道,“皇上請上座。”
侯棠搖了搖手,“不用了。”她目光一下子掃在連修的臉上,那臉上平靜如初,她道,“這幾日不見,不知愛卿可好?”
連修一低頭,“臣很好,這也是因爲皇上關照的好。”
侯棠露出有些滯後的神情,“誒?啊,這樣,你是朕的愛卿嘛。”
“所以臣感到十分榮幸。”
侯棠嘆了口氣,似乎無奈至極,語言已經到了極度匱乏的程度,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停頓了良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她原本想說的有好多好多,可是一看到連修,她竟然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侯棠捏緊了袖口,“朕從未問過你的身世,似乎聽你說過你的雙親已經過世了。”
“是。”他的語氣出奇的平淡,彷彿談論的不是他的家人。
“你……”侯棠欲言又止,說了半句又吞了進去。
“臣?”他看着侯棠,詢問的目光。
侯棠又是一聲嘆息,無言。
連修看着她,眼中帶着冰冷的笑意,“皇上今兒似乎一直在嘆氣,不知是誰惹怒了皇上?”
侯棠目光慢慢移到他的臉上,又緩緩移開,“你的雙親,是怎麼死的?”
他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被人殺了。”
侯棠緊接着立刻問下去,“被誰?”
連修嘴邊一抹詭譎的笑容,冰涼而狡黠,“皇上很想知道麼?”
“也不是,其實也不想知道。”侯棠目光一瞬間又恍惚起來,被戳中了心事一般。
“想知道,臣便告訴皇上好了。”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平靜的可怕。
“連修,你、可是有事一直瞞着我?”她說的是我,而不是朕,此刻她放下了皇帝的架子僅僅以多年老朋友的身份在詢問他。
他忽然站起來,走到侯棠身邊,手搭上了侯棠椅子的扶手,隨後在侯棠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順勢俯身到侯棠耳側說道,“臣的那點事,皇上不是已經瞭解的清清楚楚了麼,爲何還要來問臣?”
侯棠睜大着眼睛還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然後又猛地回過頭看着他,“你果然……”
“我?”他神情彷彿覺得很好笑一般,“不管過多少年,你依舊是那麼單純,你說我該是高興還是難過呢?”
“我要走了。”侯棠立馬起身卻一把被連修扣住了手腕,強迫她又重新坐回到了位子上,她怒視他道,“你想以下犯上麼?”
“皇上倘若不來,那便算了,既然來了,那臣便有所期待了。”他看着她,眼中沒有任何感情。
“期待什麼?”侯棠開始掙扎,本以爲要費很大的勁,誰知她一動連修立馬鬆開了手,她便一下子摔到了椅背上。
“期待,自然是很多種方面的。”
“連修,你果真是連晚的孩子。”侯棠此刻咬牙切齒悔不當初,“既然你想要報仇,宴容辭做皇帝的時候你一點動作都沒,爲何偏偏要等到我……”
“皇上你記性真是一點都不好,誰說我一點動作都沒有?”
什麼!侯棠心中一冷,難道說?
那時候的財政問題,連修一直在暗中轉移國庫的銀兩,只不過一直被宴容辭壓着,難道說,她立馬問道,“那時候你就一直在打國庫的主意,我想起來了。”
“皇上終於想起來了麼,臣實在是很欣慰。”他直起身子冷冷的打量着侯棠。
“既然如此,爲何宴容辭篡位那時你不動,那樣不是更加直接麼?”
“宴容辭沒有真正的信任過我,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宴容辭畢竟不像皇上,這麼的……蠢。”他刻意上揚了語調,似乎想刺激侯棠。
侯棠猛然間一個翻身將他向後推了好幾步,連修似乎並沒有阻止她而是故意就這麼被她往後推了出去,後退了幾步。
她面帶狠色,“那前段時間北宛的失誤,你也是故意的,你正好討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讓他們進犯我大侯。”
“不是故意,他們本就是我的人。”他笑的越發惡劣了起來,好像不將侯棠打倒匍匐在地不會罷休。
“你……你想毀了大侯?大侯被北宛和西夏前後進犯夾擊,也是你故意的?”她聲音已經帶着顫抖。
“換句話說,倘若沒有皇上你的那根簪子,我認爲現在早已沒有了大侯。”他眼神冷到了冰點,聲音是惡劣的陰狠。
侯棠粗粗的喘着低氣,隨後回敬了連修一個笑容說道,“即使我遇人不淑,可是天不讓我大侯亡,所以現在大侯依舊好好的不是麼?”
連修又一次走進她的身邊,這一次他粗暴的抓起侯棠腦後的頭髮將她拉致自己面前說道,“並非你大侯運氣好,而是我改變了注意罷了,愚蠢的女人。”
侯棠被他抓得難受,頭皮發麻,她使勁推他這次卻再也推不動了,她眼中難得出現了懼色,她似乎想到了連修想要說的是什麼,不由得伸手立刻把耳朵捂了起來。
她使勁的捂着自己的耳朵,只覺得耳邊嗡嗡嗡的響着,卻沒有動靜,就在她剛放鬆下來的時候連修一把將她兩隻手捆在一起拉到她的頭頂,逼近她惡狠狠說道,“你已經愚蠢到掩耳盜鈴的地步了麼?”
“混賬東西,你快放開,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麼?”侯棠也被逼急了,大罵道。
“我從未說過我是好人,這點你不是最清楚的麼,恩?”他一副拭目以待的樣子,侯棠真想扇他一巴掌,卻無奈被捆着手無法實行。
“你打算怎麼樣?”她覺得連修就要說出她心中的那個猜測了,聲音越發抖得厲害了。
“遼城的全城爆炸有趣麼?”他忽然用鼻子貼上她的耳朵,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你!”她恨得一腳朝他踢去,卻還是被他抓住。
“皇上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還剩下兩城的百姓。”
“連修,滾開,滾!”侯棠歇斯底里的罵道,聲音響徹了整個房間。
“愚蠢的女人,總是容易動怒,你不收斂你這脾氣,只會讓自己一直蠢下去。”他始終在羞辱她,一遍一遍。
“你想用那兩城的百姓威脅我?倘若我不答應,你想怎樣?把顏、古二城都給炸了?”
“你還不算太笨看來。”他放柔了語氣,卻還是那樣的森冷。
“你想怎樣?”她擡頭看他,眼中早沒了先前的傲氣。
侯棠這輩子最致命的缺點便是不會看人,所以她總是遇人不淑,她連續看錯了兩個男人,而這兩個男人足以顛覆她的人生。
只是,第一個已經死了,而第二個,卻比第一個更加狠上百倍。
“我說了我改變了主意,”隨後他一字一字的說着,“我要你,立我爲後。”
“什麼?”侯棠驚訝的看着他,“立你爲後,然後呢?”
“然後,你稱病便可,我便是名正言順的掌權者。”他說到此處,便不再說下去,他知道,侯棠理應理解他的意思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侯棠也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自己稱病退居幕後,而他則以皇后身份干政,一切大權都交與他來掌控,自己便是那個幕後的傀儡。
她不由得感嘆,這一招真是太妙了,不動聲色奪過政權,不動聲色掌管大權,不動聲色將侯家逼到死路。
連修,你那單薄的身子骨是怎麼想出這麼大膽詭譎的想法的,實在是叫人佩服。
他所作的一切無非是爲了取得自己的信任,然後將侯家逼到退無可退,然後?
是啊,然後呢?
她冷笑一聲,“然後呢?”
連修拉扯過她的下顎,狠狠的捏着隨後左右晃了晃陰冷的說道,“然後,就不是你該關心的事了。”
“痛。”侯棠看着他,冷靜的不能再冷靜的語氣。
“什麼?”他眯着眼睨着她。
侯棠半磕着眼平靜的說道,“我說你捏痛我了。”
連修放開了手,侯棠則伸手去揉了揉自己的下顎,淡淡說道,“知道了,立你爲後,那你便,好好準備吧。”
侯棠說完就起身撣了撣裙子上的粉塵,動作一氣呵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她將頭髮掃至肩後便提着裙襬走出去了。
連修也沒有攔她,兩人似乎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氣氛轉變的如此急速,兩人卻絲毫沒有覺得一絲不妥,剛纔還劍拔弩張的氣氛此刻已經是靜如湖水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