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威,西涼王府大廳。
林魁坐在上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站在階下的宋臻,輕輕搖着自己手裡的羽扇。
這羽扇是他現找人做的。
他發現和宋臻比起來,自己的確不像個謀士。宋臻不說別的,起碼人家外表功夫做到位了,連大雨天都帶個扇子,看起來就是比他像軍師。
不過這東西扇起來還不太習慣,天剛放晴,扇個風冷颼颼的。
“宋臻,世子殿下讓你去追殺蕭濯,你就這麼空手而歸,交代不過去吧?”他盯了一會兒,看宋臻不動聲色,便率先發問。
蕭北珩可不是好說話的人,他讓宋臻去殺蕭濯,就算殺不了蕭濯,把沈月晞帶回來也好。結果他空手回來了,居然連羌林都放跑了。真不怕蕭北珩砍他的腦袋麼?
宋臻垂眸,雙手放在身體兩側,規規矩矩地道:“林先生,我已盡力了。紀老去找蕭濯時,突然殺出數十名士兵,我一介書生不擅打鬥,只得獨自逃回來了。”
“胡說,當時抓住羌林時,我們的軍士就提到只有蕭濯和沈月晞兩人逃走了,又從何處來的士兵?”
啪!咔嚓!
進入永威城後蕭北珩令全軍休整三日,大宴衆將。他昨夜喝了個酩酊大醉,現在天光都到大中午了,他還沒起牀。
蕭北珩得了燕闕劍,永威城七萬守軍不戰而降,定北軍的兵力一下增到十萬。靖州太守知道蕭凱被砍了腦袋,嚇得連夜遣使者遞上降書順表,表明歸順之意。而涼州全境已在定北軍控制之下,除了三萬西涼軍尚在南屏城南面,也沒有主帥,如一團散沙。整體而言,蕭北珩可以說是大獲全勝。
宋臻不慌不忙地打開手中摺扇,緩緩搖着:“世子殿下覺得屬下單打獨鬥,可能勝過蕭濯?”
林魁見蕭北珩並不追究,這才鬆了口氣,連忙彎腰把扔在地上的壞扇子撿起來,走到階下,和宋臻並排站立。
他好歹是一直跟隨蕭北珩的,再怎麼樣也佔着個“心腹”兩字。
“不錯,幸好你提醒本世子了。傳令下去,將紀老被殺一事通知他的家人,紀老全家按大燕太傅官職每月給俸祿,由本世子自出。”
“騎兵趕到的時候,蕭濯已經離開了。”
若是他無法抓住蕭濯……現在來看估計是沒戲了,那就要提前在父王心中埋下一粒厭惡的種子,算是未雨綢繆。
他原本就沒指望宋臻能幹什麼,但紀忠被蕭濯殺了卻是他沒有料到的。以紀忠雨夜一招便奪走蕭凱手中劍的身手,不應該打不過一個正處於人生最低谷的蕭濯啊。
“屬下無能,沒能成功,先回來了。”宋臻道。
林魁這才鬧清楚士兵不聽他命令的原因,敢情蕭北珩已經起來了,就在他後面看着呢。
他扔掉壞掉的扇子,指着宋臻道:“早就覺得你是詐降,現在證據確鑿。來人!”
蕭北珩笑道:“現在兩州已定,你對本世子還有何用?”
“那隨後趕去的騎兵呢?”他有些不甘心,又追問道。
“宋臻,你讓人把本世子喊起來,不會就是讓本世子看你們兩個鬥嘴吧?”蕭北珩坐下來,打了個呵欠,“蕭濯的人頭呢?”
現在宋臻已經知道他的心思,以後必定會多加提防。而蕭北珩看到這一切,對他的印象肯定也要打個折扣。
至於後院囚禁着的那個沈藍,原本是要挾羌林之用,如今羌林也跑了,要挾也需要能找到人才行,留着她也是無用。
林魁大怒,指着軍士們道:“你們這些奴才,竟然敢抗命!”
紀忠家人還都在他的秘密監視之下,本來他就是用紀忠家人來威脅他去殺蕭濯。如果紀忠不能取回蕭濯人頭,他就殺掉紀忠的家人。現在紀忠死了,那他的家人怎麼辦?
林魁身爲心腹,自然知道蕭北珩在這上的憂慮,便上前道:“世子殿下,既然紀忠已死,那我們當把他的全家殺光,以免日後生變。”
“屬下曾任渝州太守,據屬下所知,渝州此次並沒有響應二皇子的檄文。而是堅決擁立永德帝,屬下對那裡極爲熟悉,可助世子殿下平定渝州……”
蕭北珩煩躁地揮了揮手,讓武將退下。
林魁剛要轉身,宋臻拿扇子在他身前一擋:“慢着,世子殿下,紀忠的家人不可殺。”
“你先閉嘴,”蕭北珩擡手揮了揮,對宋臻道,“你不怕我砍你的腦袋?”
紀忠的死原本讓他極度失望,沒想到卻成就了一個計謀。
宋臻笑道:“林先生,你不分青紅皁白,上來便指責我是詐降,要殺要砍,卻又拿不出任何證據。莫非是擔心我的智謀勝過你,搶了你的位置,想先除掉我?”
“什麼?”蕭北珩猛地站了起來,原本因宿醉昏昏沉沉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
“把這廝給我拉出去,”林魁一揮手,“斬了!”
宋臻將扇子一合,躬身道:“世子殿下英明,取蕭濯人頭本來就是紀老的事情,怎麼也輪不到我這個文弱書生。如果紀老都打不過蕭濯,我又怎麼可能勝任。”
他正要再對士兵下令,身後傳來蕭北珩冷冷的聲音:“林魁,你鬧夠了沒有?”
兩名軍士看了一眼林魁的身後,都沒敢動彈。
宋臻道:“世子殿下,請容屬下一言。屬下說完後,要殺要剮,都憑世子殿下。”
蕭北珩揹着雙手踱到林魁面前,緩緩道:“和他站到一起,我有事問。”
蕭北珩先是怔了一下,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對宋臻道:
兩名定北軍的軍士聞聲進入大廳:“林先生,有何吩咐?”
林魁覺得宋臻根本就是在瞎說,他把手往面前桌案上猛地一拍,卻忘記手上多把扇子,一下把扇骨全拍折了。
林魁沒想到宋臻竟然把他的心裡話直接說出來,不禁惱羞成怒,喊道:“就是巧舌如簧,也救不了你!”
蕭北珩道:“你去辦吧,我還要佈置人馬截殺蕭濯。”
吩咐人將書信發出,他才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
他是打算藉着蕭北珩還在睡覺的時機,正好把宋臻除掉,以免日後威脅到自己的位置。
“夏蘭?”他呼喚了一聲。
讓兩人退下後,他回到後宅,命侍女爲他鋪開紙筆,運筆如風寫了一封給齊王的六百里加急文書。
吩咐完後,蕭北珩的心情又好了起來,對宋臻道:“今後你便和林魁一起輔佐本世子吧。只要你們忠心,他日本世子成爲太子,你們都會得到封賞。”
他轉過身來,面對蕭北珩的方向躬身,頭都不擡地道:“世子殿下,屬下是見他空手而歸,一時激動才……”
這個跟頭栽大了。
蕭北珩呵呵一笑,道:“說。”
“那更不能了,紀老是蕭濯的老師。”蕭北珩扶着額頭,“不必說了,我已經明白了。”
林魁心中暗喜,連忙道:“世子殿下,您派他去,他卻寸功未立,屬下……”
“那紀老呢?”
幸虧有宋臻提醒,他想到了一個惡毒的計策。
宋臻正說間,一名頂盔貫甲的武將急匆匆跑上大廳,對蕭北珩施禮道:“世子殿下,剛得到消息,紀忠被蕭濯殺了。”
宋臻轉頭看了看他,露出一個值得玩味的笑容。
“不能。”蕭北珩回道。
林魁氣得直想罵娘,可表面上又不敢發作,只得在心裡暗自咬牙:來日方長。
他睡了整夜,又加一個上午。起牀後便去了前院大廳見宋臻。一直沒留意沈藍這邊。
夏蘭是負責看守沈藍的。他打算讓夏蘭去把沈藍殺了就完事了,倆人名字還挺像的,也算有點緣分。
又喊了一聲,一位侍女驚慌地跑出來道:“世子殿下,沈夫人和夏蘭都不見了。”
“不見了?”蕭北珩有些不敢相信,“怎麼可能,誰放走的?”
“不必去找了,”蘇茉掀起簾子,面色冰冷地站在門口,“是我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