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珩睡得很好。
燒掉了能證明蕭濯身份的白綾,他感覺一直壓在他身上的某種東西離開了。經常會被噩夢驚醒的他,難得地一覺睡到東方露出魚肚白。
紀雲燕,是紀忠的孫女。雖然才十九歲,劍術之高讓他都覺得可怕。但她有練武之人的通病——過於單純。只是稍微編造幾句謊言,紀雲燕便視蕭濯爲不共戴天的仇敵。
有她去刺殺蕭濯,或許可以殺死蕭濯吧?
和要挾紀忠的手段一樣, 他讓永威的林魁軟禁紀家的老小。雖然給予俸祿,但紀家的人哪裡都不能去,爲的就是讓他能利用紀忠這個孫女。
但是一想到蕭濯跟前有那個沈月晞,蕭北珩又覺得不太可能。
沈月晞這個女子,感覺只要有她在蕭濯身邊,蕭濯就不會有事。之前蕭濯在永威城下慘敗, 只有沈月晞陪着他逃走,最終還是成功從他的包圍中逃掉了。
蕭濯若是一條魚,沈月晞就是讓魚變成滑溜溜的泥鰍。覺得抓住了,哧溜一下便從手掌心滑出去。
蕭北珩搖了搖頭。將燕闕劍佩戴在腰間,走出寢帳。
軍營內,士兵們都已經紛紛出帳,開始點火做飯。天色尚暗,一堆堆篝火照亮了士兵的面容。
門口的衛兵見世子殿下來到,都躬身施禮。蕭北珩心情不錯,也對衛兵笑了笑,進入帳內。
“爺爺在那個時候,除了自刎也沒有別的選擇,”紀雲燕有些悲傷地低下頭,“他最得意的弟子就是公子。他不願意殺公子,就只能自盡。若是回去,我們全家都會被蕭北珩處死。只是沒想到蕭北珩爲了隱瞞爺爺自殺的真相,刺了爺爺那麼多劍。”
紀雲燕擡頭展顏道:“我知道公子夾在中間甚是爲難。我刺他一劍只爲還債,並不想殺死他。再說他有燕闕劍防身,我也不能靠近。蕭北珩此人非常狠毒,公子若是心軟,早晚必成大患。”
直接一劍刺死那個壞蛋不就完事了麼。
蕭濯沉默地站在原地,沒有迴應。
沈月晞想起當時的場景,難怪紀忠把馬給他們,自己卻留在那裡。難怪蕭濯那麼鄭重地對紀忠連拜三次。當時她還傻乎乎地問蕭濯是不是有人來接紀老……
他回過頭,這纔看到了寒冷的來源。身後的帳篷被劃了一條兩尺長的口子, 早晨的風正呼呼地順着那口子灌進來。
紀雲燕看了一眼燕闕劍,彎腰從帳篷的破損處鑽了出去。
“不過這也是因禍得福吧,”沈月晞倒完茶,感慨地在蕭濯鄰桌坐下來,“紀姐姐和你比劍,纔看出來你根本殺不死老師。自然就知道蕭北珩是撒謊了。”
“真的?”沈月晞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正好還能順道去見一下梅姐姐,太好了。”
蕭北珩身子一僵,猛地轉過身,看向黑紗蒙面的紀雲燕。
……
蕭北珩雖然是個壞蛋,但他是蕭濯的弟弟。自己在這裡盼着弟弟死掉,不應該。
已經是六月中旬,按理不該有這種寒冷的感覺。莫非是昨夜着涼了?
蕭北珩吃了一驚,站起身,伸手握住燕闕劍,抽出半尺。
“當”的一聲響,紀雲燕刺來的長劍被燕闕劍斷爲兩截,明晃晃的斷刃旋轉着飛向空中,穿出帳篷的頂部。
帥帳是聚集衆將軍議之處,也是大勝後犒賞將領的所在,是整個大營中最大的帳篷。
蕭濯坐下來道:“等戰事平息,我帶你去西涼找她就是。”
後背這種冷颼颼的感覺爲何還是揮之不去?
紀雲燕看向蕭濯道:“公子,我要馬上啓程回西涼。雖然公子已託西涼女王從林魁那裡救出家眷,但我怕蕭北珩會遷怒於他們。”
她將托盤放在桌案上,對蕭濯撅撅嘴:“夫君,我一直以爲你劍術天下無雙。沒想到你居然也打不過紀姐姐。”
蕭北珩大駭,疾步後退的同時抽劍上撩。
聽到帳篷內兵器相交的聲音,門口的衛兵慌忙衝進來。看到蕭北珩半跪在地上,舉着燕闕劍,正急促地喘息着。
他活動了一下雙肩,又扭了扭頭。左右看了看帥帳內的擺設,和昨天一模一樣。
蕭濯沉吟片刻,嘆道:“他終究是我弟弟。”
說完,她便跑進側室。
“不必了, ”蕭北珩好不容易纔站起來,將燕闕劍插回劍鞘, “你們抓不住她的。”
估計換做蕭北珩就會吧。他是那種爲了自己的慾望和目標,不擇手段的男人。
想起昨夜看到紀雲燕的劍術,簡直令她目瞪口呆,想不羨慕都難。
“我當然做不到,”蕭濯拿起茶盞啜了一口,“老師故意讓我的。”
紀雲燕的聲音在他的背後冷冷地響起來:“蕭世子。”
狼牙隘口的城池內,蕭濯的府邸大廳。
沈月晞端着茶壺和三個茶盞出來時,屋裡只剩下蕭濯了。
若當時蕭濯爲保住自己性命,對恩師痛下殺手,肯定早就死在紀忠劍下了。
蕭濯道:“當初老師自刎,便是想讓舍弟不加害家眷。我不能再讓他利用老師的家眷,否則老師九泉之下也會怪罪於我。”
“紀姐姐走得好快,都沒讓人送,”她嘟囔了一句,“要是她能教我幾招劍術就好了。”
“蕭北珩這種卑鄙小人,還用和他講……”沈月晞說到半道,硬生生又憋回去,轉頭咳嗽一聲,“我去給你們拿茶來,你們慢慢說。”
“當然,”蕭濯將茶盞一飲而盡,放在桌上,“我們得讓齊王退軍。”
她跺了一下後,看到坐在對面的蕭濯正在看她,便訕笑着將擡起來的腳又輕輕放在地上。
她有一張鴨蛋臉,容貌清秀。眉宇間那股英武之氣,是沈月晞從未在任何女子臉上看到過的。非要說的話,梅黛有那麼一點,但和紀雲燕比起來就差得遠了。
和昨夜完全不同,此時她的雙眸中是憤怒的光,和她手中的劍光同時射向他的右肩。劍勢之疾,就像瞬間亮起的閃電。
蕭濯苦笑着搖搖頭:“我何時說過自己天下無雙了。”
“哎,紀姐姐爲什麼要喊一聲呢。”沈月晞聽完紀雲燕的講述,遺憾地跺了跺腳。
“蕭北珩一直想致夫君於死地,”沈月晞雙手抱着熱乎乎的茶盞,“夫君總得有個應對之策,不能這麼被動。”
來到主帥的案前坐下,蕭北珩莫名覺得後背有些冷。
紀雲燕神出鬼沒, 顯然早就在帳內埋伏了。要不是她先喊一聲,而是直接出劍,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有刺客!”衛兵大聲呼喊起來,“快來人保護世子殿下。”
紀雲燕走向門口,揮手道:“我也知道公子並非蕭北珩,所以爺爺才寧可自盡也要放過公子。不過對蕭北珩,真到那一天,公子總要做出決定的。不必相送,後會有期。”
“妹妹,在背後偷襲,不是我們紀家的行事作風,”紀雲燕拉下了遮面的黑紗,“不和人打招呼就出劍,那是刺客才用的手段。”
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他才注意到自己後背都已被冷汗溼透。
離點卯還有一段時間,他橫豎無事,便先來到帥帳前。
“可怎麼退呀?”沈月晞愁眉苦臉地問道。
蕭濯伸手入懷,拿出一物遞到沈月晞的手中。
沈月晞低頭一瞧手心,正是裴皇后留給蕭濯的白綾,不禁驚呼道:“原來沒丟呀。”
“母后親筆,當貼身收藏,”蕭濯道,“那個被紀小姐偷走的,只是我無事時仿寫的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