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攙着因太過激動而搖搖欲墜的董曦,他勉強支撐着領着南湘進了室內。
她隱約能聞到一股極清淡的藥味環繞身邊,只覺這股藥味雖清苦,卻並不使人討厭。
董曦一顆心盡牽掛在身畔人之上,見南湘抽了抽鼻子彷彿聞到什麼,整個人頓時不自在了起來。
南湘體貼的察覺到身邊人手肘僵硬,遂問道,“怎麼,不舒服麼?”
董曦無言。
他一直垂着頭,此時聽見南湘語意體貼親切,身子又僵了一半。
“……這股子的藥味怎麼驅也驅不走……讓王女不耐了……”
話畢董曦手指下意識的一縮,整個人微微顫抖。
南湘簡單幾個字,卻讓他覺得很妥帖:“沒有的話,藥味自有清香。”
董曦一片醉紅藏於面紗之下,他責怪自己過於緊張,可王女就在自己身邊……他內心不知名的情感像水流緩慢流淌,安謐舒服。若能一直這般該有多好。
董曦一陣欣喜後又覺忐忑,若殿下看了……並不喜歡,又該如何纔好。
……
南湘看着這個房間,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間屋子牆面上已被繡布遮滿,因爲空間不夠,房屋頂上又安上掛鉤,繡像一個挨一個的掛着,成行成列,風過窗一吹,滿當當的繡像,似麥浪輕拂,涌起不迭。
滿屋子繡滿南湘的白色繡布,綵線勾勒,金線壓底。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或微笑或思索,或倚着花樹站立,是她又不是她。每一幅繡品都盡不相同,卻都是一眼可見的精緻。
全是她。
全是先前的那個“她”。
南湘說不出話來。
董曦眼睛一眨不眨,面紗掩住看不清楚表情,事實上,董曦已無法正常呼吸,他怎麼也放鬆不下來,整個人都跟着無措起來。
董曦原本一顆悄悄的,有着些許期待的心,見着南湘無言以對的樣子,像是個充足了氣卻沒束緊開口的氣球,眼見着希望是個空……
果然,還是……不行啊……
強求不得。
董曦眼睛慢慢紅個通透,又勉力強撐。
究竟在強求什麼呢,有什麼盼頭……
心中一急,只覺得喉頭一片溼粘腥甜。他自知不好,卻仍強撐,死死憋着,心裡大悲大喜,而現在反而一片絕望的平靜。
……
南湘看着着輕輕涌起的畫像,心中屢次被這些癡情人所震撼。
一片冰心,盡在玉壺。
多可惜啊,一切原本如此動人,看到這一幕的卻是她這個異世界的陌生魂魄。
董曦呵董曦,你何其委屈又何其冤枉,你怎能知道你牽掛於心的王女已在那一片冰寒的湖底死去,而現在頂替的卻是她這個與你毫無熟悉之情的李明月。
你的用心盡付東流水。你心中的痛楚她亦無法安慰。
南湘心中一片無力的歉疚。
她伸手摸模近在咫尺的繡品,勉強笑道:“繡得真精緻,不知花了你多少心思,董曦,謝謝你,我很喜歡。”
什麼都不能做,因爲我不是她。
我只能替她善待你,替她說一聲,我很喜歡,謝謝你。
“下次你也教教我繡花的法子,可好?”
董曦被自己折騰的腦子暈沉沉,瞧着面前異常溫柔讓人動心的王女,心裡微微一窒,再說不出話來,只有傻傻的點頭,又恍惚得搖搖頭,權當是回答。
……
春愁與水色同深。
春光又怎知他此刻歡喜得幾欲死去,又卑怯得不敢擡頭,害怕噙淚的眼會因剋制不住而淚流滿面。春愁怎知他心意?
他歡喜得差點暈厥過去,南湘驚極了,忙攙扶着他,躺回牀上。
董曦捨不得移開視線,他一秒也捨不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南湘先是拍了拍面上的枕頭,瞧着那枕頭上繡着的兩隻交頸的鴛鴦笑了笑,——女媧娘娘吶,他不知恥的用了這個花樣只爲滿足自己小而卑怯的心思,誰想此刻居然被王女看見,他羞得只想避過去,誰想王女並沒說什麼。
他緋紅着臉由着南湘動作輕柔扶着自己躺下,將被子重新蓋回,仔細的疊好被角,只是癡癡的看着,任由南湘打理。
他一切都由着她。
“託你的福,這還是我醒來以後第一次伺候別人呢。”南湘被那霧濛濛的眼睛瞅得有些心慌,便強笑打趣,又把被子往董曦頸口那捏了捏,自己坐回牀邊小凳上。
“……嗯……”
“既然身子不好也彆強撐,多休息是真。”
“……嗯……”
董曦一陣窘意,紅暈延至耳垂。南湘心裡咯噔一跳,只覺得這裡躺着的並非所謂丈夫,更像是自己姐妹……好一陣霹靂,居然是姐妹——南湘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也跟着沉默了會,半天才從這個想象力掙扎出來。
“嗯,還有——”南湘想了一想,笑道,“這些話好像剛剛纔說過呢,有空多到園子裡走走,悶在房子裡遲早要悶出病來,有什麼心事將出來別老是繡,繡花是好,可是也傷神啊。”
董曦怔怔的聽着這乾乾淨淨,帶了些笑意的聲音從自己耳邊一滴一滴流淌而過,訥訥的潤了潤幹得發緊的嗓子,恍恍惚惚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般,除了顫顫的點頭也說不出其他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