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數日。南湘再去薄熙宮中時, 已是初九。
南湘尚且剛剛走近廊下,還未踱入正殿,宮人拖長聲音宣道:“端木王女到——”
雖不見其人, 已先聞其聲。
庭殿裡南漓已朗聲道, “姐姐來了?”
其聲流暢自如, 閒適舒爽得很。
南湘正覺其似乎興致不錯, 南漓已然快步先迎了出來。
面頰紅潤, 長眉精神,一雙伏犀眼裡足見風流,聽聽這聲音, 看看這模樣,再想想他那日憂心忡忡的形容, 混像是兩個人一般。
南湘笑着牽住他, “何必迎出來呢, 安心坐着便是。”
“怎麼可以。”南漓正色道,“姐姐難得過來。”
二人相攜進殿。
南湘看着身畔男子, 高冠長髮,端謹衣衫,整整齊齊的樣兒,便拍拍他手,笑道, “看上去比平日更精神了, 可是有什麼好事?”
南漓詫異一笑, “哪有這麼多好事呢。每日不過就這樣過了唄。”
南湘亦笑了, “平和日子, 只要心思通了就是好的。”
南漓笑着應了是。
等南湘二人坐下來,宮侍剛剛奉上茶, 就聽內監又拖長了聲音唱道,“大奚顏徽皇子到——”
茶碗剛拿在手中,此時放下拿起皆不是。
南湘着實意外,偏頭道,“我卻是應該回避吧。”
南漓牽住南湘袖擺,滿面理所當然道,“爲何?姐姐在這寬坐便是。”
他自己則出去迎了。
南湘在裡間,耳邊能聽見南漓在外間說話之聲。聲音含笑,甚是親善。
——“顏皇子殿下安好,咳,今日我薄熙宮真真熱鬧。”
“漓弟總如此生分……怎麼熱鬧了?”顏徽低沉聲音也傳了進來。
南漓已踱過轉角,笑着往裡間一指,“這廂迎來您大駕,內裡我南湘姐姐端木王女裡面正歇着呢,如何不熱鬧?”
話音未落,南湘擡頭便見顏徽過轉角而來。
她站起身來,“多日不見,皇子可還安好。”
顏徽本是意料之外,卻神色不變,依舊笑着應了,“承蒙王女殿下惦記了。殿下近日如何?”
他麪皮當真是厚。
還好意思和自己客套。
南湘鄙夷,面上倒笑得個花團錦簇,親和溫良的衝顏徽道,“託福湊合,只是春末蚊蟲滋生,皇子遠道而來還請保重。”
顏徽笑意不變。
南漓此時插嘴道,“我讓宮侍燒點艾草去。——竟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南漓轉過話頭,笑看向一臉無辜模樣的顏徽。
“餘下時日不多,我也要回大奚去了。臨走之前,特來拜別。”
話畢,顏徽輕一擊手,身畔侍者快速上前,躬身遞上一個錦盒來。
“豈能勞動大駕。”南漓客套。
顏徽將錦盒接了過來,左手扶底,右手輕輕打開盒蓋。
雙手緩緩從中捧出了一個琉璃瓶子。
“這是百花香露,還請笑納。”顏徽輕道。
瓶中水體剔透,陽光下更覺流光溢彩,通透逼人。
南漓笑道,“好精緻的玩意。”
顏徽亦笑道,“漓弟喜歡就好。小小禮物,漓弟笑納了罷。”說話間,他將瓶子裝入,又細細理好,便要遞過來。
南漓忙推拒道,“勞殿下費心了,南漓不能收。”
顏徽雙手遞來,見狀,“漓弟莫嫌棄,只是一片心意。”
見顏徽神色誠懇,南漓方纔道,“殿下盛情,卻之不恭,南漓謝謝了。”
這推推拒拒,南湘一旁看得無聊,只覺假的很。咳——
誰想那顏徽竟似在南湘肚子裡蛔蟲一般,隨即朝南湘望了過來。
“王女殿下在此,則更是好了。顏徽不才,不知王女好惡,也得備了薄禮一副,還望殿下不棄。”不等南湘說話,顏徽又接着道,“殿下胸襟寬闊,不拘小節,顏徽思慕已久,想必殿下必定不會與顏徽客套的。”
侍者又恭恭敬敬碰上器物。
與南漓那不同,這倒是個細細一個小匣子。
南湘笑道,“南湘感足盛情。”
自接了不提。
誰想着匣子小卻委實有些沉重。
南漓眼力厲害,一眼辨識出這匣子竟是上等沉香木製,笑道,“這木頭匣子也好,皇子殿下當真費心了。”
買櫝還珠?
顏徽道,“小小禮物,殿下請勿嫌棄。”
南湘客氣的笑了笑,“當真費心了。”並無意立刻打開,竟要放到一邊一般。
顏徽定定望着南湘動作不語。
只不知爲何,竟慢慢一笑。其笑意落入南湘眼裡,卻委實有些不自在。
“若王女殿下不棄歡喜,則能了卻徽生平之願矣。”
南漓一旁觀望,此時見顏徽竟說出這番話來,心中詫異,也插了一句,“皇子話語動人心腸,只是不知,您究竟送的什麼。”
南湘正要將匣子收起,南漓一席話讓她手微微一頓。
顏徽朝南漓笑道,“僅一份薄禮罷。”
南漓哪裡是個可以被敷衍糊弄的,他眼睛一眨,直直向南湘望來,“姐姐,好姐姐,就讓南漓瞅一眼罷。”
南湘見他都說出聲來了,只得重新拿了出來。
她內心倒也好奇,笑着瞅瞅一臉興趣嚮往的南漓,又看了看一旁笑意盈盈的顏徽,自己則慢慢打開匣子。
低頭一看。
隨即,怔然。
南漓見南湘不言,湊近一看,笑道,“怎是一折扇,好漂亮的模樣。”
南湘垂眸,看着匣中那柄疊好的扇子。
慢慢取了出來。
輕撫扇骨,慢展扇頁。
其手指如玉,動作清雅似蓮,扇面綻開,倒似曇花層層綻放。
扇面上一幅水墨山水,清清秀秀。
南漓卻看着摺扇反面一句詩,慢慢唸了出來:“天下無人知我心。”
天下無人知我心。
……
南漓近身一看,不由啊了一聲,雙眼灼灼的看着南湘,方轉頭對顏徽道,“皇子殿下好心思,竟將姐姐少時所作的詩題在扇面上,——偏偏這句也是我最心愛的。”
南湘低着頭,只隱約見着睫毛略略顫動着。
“端木王女文采風流,天下皆知。正因此詩,雖未謀面,我卻早已將王女殿下引以爲知己,而今看來,我與漓弟也頗有默契,實出乎意料,歡喜不己……”
顏徽帶着暖意的眼眸回望南漓,直到南漓微紅了臉,略有些不自在的移開目光爲止。
半晌,卻不見端木王女有何迴應。
南漓詫異的看着一直緘默不語的王姐。
雖則無言,他卻能隱約感受到對面二人無言,卻似乎有驚濤駭浪在其間洶涌。
他微有些不安,正要說些什麼,卻見南湘終於擡起頭來。
“謝皇子費心,我很喜歡。”南湘平淡一笑。
顏徽半托腮,一眨不眨的望着面前女子神思自若,平靜自持好,緩緩道:
“承蒙王女不棄,吾心甚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