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怕他反悔,方中軍飛快轉移話題,“我說你家這個條件,怎麼給孫女找對象,條件放這麼低啊?”
雖然小毛驢也是工人,可他就是地道的農家人,一點背景也沒有。
蔣家,蔣老父子就不說了,雖然已經從上面退下來了,可人脈也還在。更何況他幾個兒子都在軍中擔任要職,連最差的小兒子都是縣長,怎麼也不至於找個條件這麼一般的。
蔣成武重重嘆了口氣,臉上有些苦笑,“方老哥你是不知道外面成啥樣了。不熟悉的人,我都不敢把人往我孫女面前領。”
她孫女一點心機也沒有,跟不知根知底的人處對象,如果對方再有個壞心,估計能把他們家都給賣了。
方中軍腿腳不便,這幾年幾乎不怎麼出劉關縣,自然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景。
蔣成武的老朋友幾乎就沒一個全身而退的,一部分被批鬥下放,另一部分成了數字幫的走狗。
他要不是早早就搬到劉關縣來定居,小兒子又是這邊的縣長,說不定他也要被打倒了。
好像也不對!前兩年不就有人專門針對他,他小兒子爲了保護他,帶人跟那些造反派火拼,差點沒命嘛。
給孫女找個相同條件的對象,還是算了吧,誰知道對方會不會被別人鼓動兩句,就幹出檢舉揭發的事來。
男孩子還是人品更重要。左右他們家也不需要更進一步,只需要維穩就行。
方中軍朝他點了下頭,“還是你想得周全一些。”
他笑着又補充一句,“你放心,我這親家侄女養出來的孩子絕對沒有人品問題。你瞧丹娜就知道了,特別孝順我。她親孃對她也好得不得了,他們家一點也不重男輕女。”
蔣成武松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正在跟小孩子聊天的小兒媳婦,湊到方中軍耳邊小聲嘀咕,“這年頭想找個不重男輕女的家庭真得是太不容易了。你說說,我也沒辦法保證我孫女一定生兒子吧。潔英這孩子也是擔心勝男隨她,將來只能生女兒。畢竟她們家往上三代生得都是女兒,還都是單傳。可愁死我了。”
方中軍嘆息一聲,“生兒生女都是老天爺決定的事情,不能強求。你們爲了勝男也是煞費苦心了。”
蔣成武擺擺手,“爲人長輩的可不就得多方面考慮嘛。”
話說小毛驢跟在蔣勝男一起往生產隊走。
到了地方,蔣勝男把糧食遞上,那人給稱了重,只有一塊豆腐。
小毛驢小聲問,“我能多買一些嗎?用錢?”
那大娘眯着眼睛打量他,蔣勝男好奇地問,“不是說只要一塊就行嗎?”
小毛驢笑道,“那是因爲家裡糧食不多,沒那麼多糧食拿來換。”說完,他掏錢出來,朝那大娘小聲道,“行嗎?我以兩倍的價格買。你放心,別人問起我就說是用糧食換的。現在縣城的治安大隊都沒上班,不會有人來抓你們的。”
那大娘勾着頭往外看了好幾眼,確保沒人,“行吧!我賣給你,不過你可不能告我。”
“放心,肯定不會!”小毛驢飛快把錢塞到她手裡。
那大娘把豆腐往他們帶來的盆裡一放,催促道,“趕緊走吧!”
小毛驢和蔣勝男對視一眼,立刻離開了豆腐房。
路上,蔣勝男看他端着熱氣騰騰的豆腐,饞得不得了。
每到冬天,她就只能吃些蘿蔔白菜之類的。胃早就受不了了。
她把視線移開,朝小毛驢讚道,“我每次過來換豆腐都沒想過要多換兩塊。我還以爲咱家只需要一塊呢。”
小毛驢側頭問,“你家多少人吶?”
“四人。我爺爺,我爹,我娘和我。”
“那應該也差不多了。”他笑着道,“咱們這次不一樣,人很多。多換一塊,大家能多吃一些。”
冬天的菜種類有點少。雖然四舅媽送了一些蔬菜給二姨,可大棚畢竟不是四舅媽一個人說了算的,數量非常有限。
估計今天招待完蔣家,再吃個兩三天也就沒了。
他多拿一塊豆腐回去,也能給家裡加道菜。
蔣勝男點了下頭,側頭看他,“你覺得我咋樣?”
這麼直不楞登的問出來,差點把小毛驢嗆到,雖然他姥姥說蔣勝男性子直,但真沒想直到這種程度啊,他羞紅了臉,小聲道,“我覺得還不錯!”
蔣勝男呵呵一笑,“我也覺得你不錯!我娘說找對象一定不要換那種有花花腸子的。老實本份就行。我覺得你就符合她說的條件。”
小毛驢有些難過,“那你呢?你稀罕啥樣的?”
蔣勝男撅着嘴想了好一會兒,老實搖頭,“我不知道呢,我娘說啥就是啥唄,她總不會害我。”
小毛驢有一瞬間的愣神。娘不會害女兒?所以這就是她不跟家裡反抗的理由?細細一想,似乎也挺有道理。
他娘對他就是掏心掏肺的,他還很小的時候就給他攢錢,說是給他念書和娶媳婦用的。
他似乎真的沒理由怪罪人家。哪怕對方給他難堪過!
“喂,你在想什麼呢?”蔣勝男伸手在小毛驢眼前晃了晃。
小毛驢忙收回心神,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然後側頭看向蔣勝男,“對不住,我剛纔走神了,你有說什麼嗎?”
對於他的失神,蔣勝男也不生氣,她重複了一遍,“我娘讓我問你,如果我將來只生一個女兒,你會不會嫌棄?”
小毛驢愣住了,這種還沒影的事情,問也沒意義吧。
見他似乎不信,蔣勝男忙補充一句,“真的,我太姥姥,我姥姥,我娘,都只生一個女兒。我娘說我有極大的可能也生一個女兒。”
小毛驢想了好一會兒,他個人是無所謂的,只要是他的種就行,可他娘呢?他還不知道,他姥姥呢?他姥姥根本就不介意男孩女孩。
他想了想,實話實說道,“我和我姥姥無所謂,但我娘,我不太確定。”
蔣勝男擺了擺手,“那行!等你回去問問你娘。咱們醜話得說在前頭,省得以後反悔。”
小毛驢心事重重地應了。
到了方家,方永林和王丹娜已經做好一頓豐盛的菜。
看到他們來了,立刻把盆接了過去。
最後一道菜是魚頭豆腐湯,豆腐是最後放的。
王丹娜低頭一看,居然是兩塊豆腐,朝小毛驢道,“還是你這個小子有辦法。”
蔣勝男笑着道,“王姐姐,你怎麼就知道是他的主意,興許是我的呢?”
王丹娜呵呵笑,陳潔英沒好氣道,“就你這腦子,你能想到嘛。”
蔣勝男吐吐舌頭,跑到母親身邊撒嬌。
見她們似乎有話要說,王丹娜立刻招呼小毛驢,“你跟我到竈房,把碗筷重新洗一遍吧。”
小毛驢應了。
這邊,蔣勝男也把自己問到的信息告訴了母親,陳潔英還算滿意,“行吧!等他回去問問再說!”
話音剛落,方永林端菜上桌,方中軍把人叫住,“你去方家一趟,把你伯父也叫過來。怎麼能少了他呢。”
陳潔英有些不好意思,“再添一個人會不會不好?”
“沒事兒,我家兒媳婦做菜都會多做一點。”
陳潔英還有些猶豫,蔣成武朝方永林道,“去叫吧,正好他也能跟你喝幾杯。”
等蔣父過來的時候,飯菜也全部端上來了。
蔣勝男難掩驚訝,“這怎麼還有黃瓜啊?”
王丹娜笑着道,“我四嫂在生產隊專門負責種植大棚蔬菜的,這些都是她送給我的。你們嚐嚐吧。”
陳潔英朝王丹娜道,“你還真有福。這大棚蔬菜我也聽過,百貨大樓就有賣的,可惜每次都很少,許多人一大早就去排隊,大冬天,我也起不來,每次都排不上號。”
蔣勝男側頭看向她娘,“娘,你咋不叫我起來去呢?”
陳潔英沒好氣道,“你不要上班哪!兩三點就得起來,你能受得了?”
蔣勝男頓時苦了臉,兩三點?這麼冷的天?
王丹娜忙招呼人坐下,“今兒不用排隊,你們就能吃到了。快點嚐嚐吧。”
這頓飯每個人吃得都很滿足。
蔣勝男直接吃撐了,實在是因爲這兩口子做得菜太好吃了,手藝比她娘好多了。
等蔣家人走了之後,小毛驢便提出回家一趟。
王丹娜還想留他幾天,到上班時間,直接到廠裡即可,方中軍卻道,“是該回去!等你上班,還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放假,還是早點把這事落實下來吧,初五這天,就帶你娘和你姥姥過來相看相看。”
小毛驢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
方永林掏出鑰匙遞給小毛驢,“那你騎着我的自行車去吧。這麼冷的天應該也不容易找到順路的馬車。”
說着又把自己的棉手套遞給他。
小毛驢接過鑰匙和手套,跟其他人告別。
王丹娜不放心跟出來,一個勁兒地叮囑他一定要小心,騎慢一點,別滑了之類的。
小毛驢一一應了。
小毛驢騎車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王丹枝看到他獨自回來,趕緊上前,摸着他的臉,又冰又冷,心疼得不行,“凍壞了吧?”
小毛驢忙道,“娘,我還餓着呢。”
王丹枝一聽兒子餓了,也顧不上問冷不冷了,讓他去堂屋,自己立刻到竈房給他做飯。
小毛驢把自行車停到堂屋裡,又跟家裡人寒暄了一陣兒,聽大家問起他相親的事情,小毛驢簡單說了一遍。
只是他沒有把蔣勝男說的話當着這些人的面說出來。
等大家都問得差不多了,王丹枝飯菜也做好了。
小毛驢吃飽喝足之後,自己就去把碗筷洗了。
然後拉着他娘到房間裡說事兒。
王丹枝跟他進屋,有些奇怪,“你有啥事還不能在堂屋裡說,搞得這麼神秘?”
小毛驢擔心大舅媽在外面偷聽,還特地朝外面瞅了好幾眼,見大舅媽不在家,才把蔣勝男的話原原本本跟王丹枝說了一遍。
王丹枝瞪時嚇得臉色慘白,“這……這……”
王丹枝沒了主意,她就是地地道道的舊社會婦女,從小受得教育就是三從四德,要順從丈夫,順從兒子,所以她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個反應不是她想要咋樣,而是問,“你咋想的呀?”
小毛驢從十二歲開始就被錢淑蘭接過來,原本他性子就是個好的,再加上跟正國一樣都拿錢淑蘭當偶像一樣崇拜,他姥姥說什麼都是對的,所以他理所當然地道,“我無所謂啊,男孩女孩不都一樣嘛。你看我姥姥拿你和幾個舅舅都是一樣疼。”
王丹枝想說,以前她娘可不是這樣的,可自從她娘把她男人送進勞改農場,她就改變了對她孃的看法。
可是從小就產生的想法已經根深蒂固,比如說家裡要有男人頂門立戶。
她握着小毛驢的手擔憂地問,“可是你將來老了靠誰呀?”
王丹枝纔不在乎能不能給孫家留後,那個男人在她心裡就沒什麼份量。
小毛驢不答反問,“娘,你說有兒子就一定會孝順嗎?”
王丹枝沒說話。
小毛驢便舉了個例子,“你看看大表哥,他對大舅和大舅媽就一點孝心也沒有。有這種兒子還不如沒有。我看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聽他提起正康,王丹枝有些動搖,那就是個娶了媳婦忘了爹孃的白眼兒狼。只是她還是沒有吐口答應,“我腦子有點亂,你讓我想想吧。”
小毛驢也知道自己有點難爲他娘,點頭應了。
王丹枝自認爲不是個聰明人,想不通的事情,她就去問她娘。
在她心裡,就沒有她娘不會的。
於是她戴上帽子,穿上兒子給她買得膠鞋,出了老王家,直奔村尾。
錢淑蘭正在和鄧興明鄧雲萍兩人玩撲克。
在這年代,禁色禁止鋪張浪費,卻不禁止賭博。
當然他們玩得也不大,一次兩分錢。
王丹枝進門的時候,錢淑蘭看着她痛得通紅的臉,招呼她坐到牀上,“快上來暖和暖和。”
王丹枝爬到牀上,跟錢淑蘭蓋一個被窩。
很快一局結束了,錢淑蘭趁着鄧興明洗牌的功夫,側頭問王丹枝,“你這麼晚過來是有事嗎?”
“娘,小毛驢從縣城回來了。”王丹枝把蔣家的事情又說了一遍。末了讓錢淑蘭幫她拿主意,“娘,你說要不要同意這門親吶?”
錢淑蘭擺擺手,“你咋這麼想不開呀。生兒子生女兒有啥關係。你看看你娘我,現在不好好的。自己手裡攢點錢,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靠誰了我?兒子女兒個個都有孩子要養,我能跑能跳的,我自己照顧好自己就行。”
王丹枝細細一想,好像也對。她娘還真不是靠兒子女兒才過得這麼舒坦的。
錢淑蘭拍拍她的手笑着道,“小毛驢這麼有出息,等他將來老了,他也能像我一樣,日子過得很輕鬆,至於是兒子孝順,還是女兒孝順,有什麼區別嗎?在我們農村鄉下,誰家有事不搭把手呀。”
王丹枝低着頭沒說話。
錢淑蘭也不再勸,讓她自己想。
等他們又玩了四局,王丹枝心裡有事就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