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打定主意要去試探情況。
所以等他娘再次邀請他到家她家做客,他沒有再拒絕。
柱子娘再嫁的人家姓龐,剛調到劉關縣教育局當副局長。
別看柱子娘打扮得一副女幹部的模樣,其實她是沒有工作的。
之前她小兒子太小,她一直待在家裡。去年冬天小兒子沒了,她太過傷心就大病了一場。
她男人工作調到了劉關縣,一家人也搬了過來。
在路上,柱子試探着問,“嬸子,你再嫁之後生孩子了嗎?”
柱子娘臉色一僵,點了點頭,隨即有些苦澀,“生了,可惜你弟弟命不好,大冬天掉到河裡沒了。”
柱子沉默了一瞬,他知道此時的他應該表示一下難過的,但可惜的是,他並沒有。因爲這幾年他見過的悲劇太多了,以致於他對這素未謀面的弟弟一點感覺也沒有,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轉移了話題,“那男人前頭有孩子嗎?”
柱子娘有點尷尬,“對,有一兒一女。兒子當兵去了,女兒今年高中剛畢業,正在找工作。”
柱子好似沒有察覺到她的不自在,反而笑盈盈地問,“爲什麼不讓叔叔幫她找工作啊?”
柱子娘抿了抿嘴,眼裡閃過一絲寒光,而後擡頭淺笑,“她想靠自己找。不想走你叔叔的關係。”
柱子冷嗤一聲。能幫他一個不相關的人託人情,怎麼可能會由着女兒一直待在家裡呢。就算他女兒真的這麼清高,他完全可以私下裡給她找啊。這理由漏洞百出。
到了龐家,柱子看到了他親孃再嫁的人,龐副局長年紀偏大,看起來有五十左右,面容非常嚴肅,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鏡,上衣口袋裡裝着一隻英雄牌鋼筆。
“這就是你心心念唸的兒子吧?”龐副局長微笑着打趣。
柱子娘笑着點頭,“對,大名叫王正浩。小名柱子。”
柱子朝龐副局長點了點頭,顯得很拘謹,“龐副局長好。”
龐副局長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這小夥子不錯,長得真結實。咱們都是親戚,以後要常來。”
柱子笑着點了下頭,卻根本沒入心。
龐副局長朝柱子娘道,“小月呢?怎麼還不出來?”
柱子娘臉上的笑容一收,微微皺眉,“我去叫她吧。”說着就要往小房間去。
龐副局長忙擺手阻止,衝着屋裡喊了一聲,“小月,快出來!”
屋裡走出一個姑娘,大約十六七歲,長得白白淨淨,很是漂亮。
她微微抿嘴,朝柱子掃了一眼,眉頭微微皺起,而後點了下頭。
“這是我的女兒叫小月。”龐副局長又把柱子介紹給小月。
小月聽到他的名字,擡頭看他,“你這名字一點也不土,不像是鄉下人起的。”
柱子淡淡一笑,“是我奶奶給起的。”
柱子娘見兩個年輕人已經聊開了,朝龐副局長使了個眼色,而後道,“你們兩個小年輕先聊着,我先去竈房燒菜。”
等她走了,龐副局長也藉口說要到書房辦公。
柱子微微低頭,他奶還真是沒有多想,這家人真的想把他和這姑娘湊在一起。
“聽說你也是高中畢業?”
“對。去年就畢業了。”
“那還算勉強能配得上我。”
柱子一愣,“你誤會了,我並不是來跟你相親的。”
“我知道。可你娘想把我和你湊在一塊兒。她的意思我知道,想親上加親。”
柱子淡淡一笑,“她的想法跟我無關。我不願意的事情,誰逼我都不行。”
小月呆了一下,而後急了,“你的意思是你沒看上我?”
“是!沒看上!”柱子實話實說。
從未被人如此輕視的小月登時從沙發上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就要罵起來,“你!”
柱子淡淡一笑,“我怎麼了?”
聽到兩人爭吵聲,柱子娘立刻從竈房裡衝出來,她的手裡還拿着一把刀,“你們在吵啥呢?”
小月看到她,火氣立刻就消了,縮着脖子坐到沙發上。
柱子微微皺眉,看向柱子娘,“她說你想把我們湊成一對兒,我說沒看上她,她就火了。”
柱子娘看向小月的眼神裡帶着幾分警告,“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我只是閒聊的時候跟你爹說過一嘴。婚姻之事,強求不得。你這孩子怎麼能把玩笑話當真呢。”
小月低着頭,“我知道了。是我不對。”
這兩的互動讓柱子微微有點驚訝。
柱子娘看向柱子,“她被我寵壞了,有點分不清好賴。你多擔待點兒。”
柱子收起臉上的表情,點了點頭。
柱子娘回到竈房裡繼續做菜。
小月拿起茶几上的蘋果,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要不是有我爹,你一個鄉下泥腿子,怎麼可能有機會當工人呢。”
被人看不起,柱子也沒有跟她強辯,反而順着她的話頭往下問,“那你呢?”
小月淡淡一笑,“我還在找啊。”
柱子點了下頭,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她的眼睛,“我聽我娘說她給我生了個弟弟,叫什麼名字啊?”
小月手裡拿着的蘋果啪嘰一下掉到地上,觸及到他探究的目光時,她神色略微有些慌亂。她的兩隻手緊緊地搓在一起,而後放到腿彎底下。
她身體崩得特別緊,好似一蹲佛像似的。看得出來,她非常緊張。
柱子忍不住蹙了蹙眉,雖然看到資料的時候,他和奶奶惡意猜測過,可到底沒什麼證據,現在她這反應,足以讓他懷疑,對方真的跟他弟弟之死有關係。他側頭看向她,“你怎麼了?”
小月彎腰把蘋果撿起來,深吸一口氣,纔開口解釋,“他叫龐國慶,小名石頭。”
柱子一臉羨慕地看着她,“我小的時候,特別想有個比我小的弟弟。可我養母一直沒能懷孕。我每天只能跟在哥哥姐姐後面跑。可他們長得太快了,一眨眼就嫁人結婚,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小月臉色有些僵,對他的話十分不認同。她和弟弟年紀相差不大。
她原以爲養母雖然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可她爹至少是親的。
可她沒想到,在他爹心裡,他居然沒有弟弟重要。他寧願把工作留給弟弟,也不願留給她。
他明明知道她這年紀下鄉,會經受什麼樣的磋磨,可他依舊能狠得下心。
既然他們不讓她活,她爲什麼不能反擊。
她趁着家人不注意的時候,把弟弟騙到河邊,把他推下河裡。
可她沒想到這事會被追出來的親爹看到。
他爹請人把弟弟救上來,可冬天的河太冷了。弟弟還是沒能搶救回來。
“是啊,他很可愛。”說實話小月早就後悔了,如果她不是因爲一時嫉妒,做下錯事,她就不會坐在這裡任人家挑選。
這個鄉下男人哪裡配得上她,長得這麼粗壯,就跟土匪似的,穿得還這麼土。
讓她嫁給他,已經是委屈她了,可他居然還嫌棄她,他憑什麼?
因爲兩人互相看不順眼,所以一直等飯菜上桌,兩人都沒能說上一句話。
吃完飯,柱子就告辭了。
柱子娘送他出來。
柱子看着她,“我看小月姑娘一直待在家裡也不合適,不如我的工作就讓給她吧。左右我回到鄉下也餓不死。”
柱子娘臉色相當難看,“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這是你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
柱子眯着眼睛,看向柱子娘,“嬸子,國慶真的是自己淹死的嗎?”
他的眼睛好似一把可以照亮世間一切灰暗的鏡子,閃着耀眼的光芒,柱子娘覺得自己好似被他看穿了。她下意識低下頭,“是他不小心,還能有什麼?”
“其實你知道的,不是嗎?”柱子擺了擺手,“從你放棄我的那一天起,我和你就沒有了母子緣份,你爲了自己將來能過得更好,可以和自己的殺子仇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是你的選擇,跟我沒有關係。我不想摻和你們家的事。所以別再來找我了。”
自己的羞恥心被他毫不留情地剖出來,柱子娘只覺得腦門充滿了血。
她抱着頭蹲在地上,剛纔還煙霧瀰漫的眼睛裡瞬間充滿了紅血絲,“你以爲我想跟殺子仇人生活在一起嗎?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國慶從小就體弱多病。醫生曾經跟我說過,他活不過二十。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聽了她的話,柱子瞠目結舌,顯然沒想到,她居然因爲早就有心理準備,僅僅因爲兒子提前幾年死了,就可以心安理得。
更荒謬的是,她居然還想把殺人兇手介紹給他。
她打的主意其實很好懂,因爲小月有把柄在她手上,一輩子都掌握在她手中,不敢不孝順她。
而他?因爲是她唯一的兒子,所以她纔會對他好。
柱子只覺得荒謬至極,“你這樣的人不配當母親。你該去當商人,你把利益至上這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說完,他轉身就走。
至於工作,第二天他就到教育局請辭了。
這年頭的工作多難找啊,他說不想幹了,上面直接給批了。
柱子娘知道的時候,也已經晚了。
她大病了一場,之後的事情,柱子不再關注,只是在幾天後聽人說起過她和那家人最後還是鬧翻了。
柱子能夠重新回到鄉下,李春花十分高興。
原本她這人十分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經過這事之後,她反而看開了。
錢淑蘭看着她的腦門居然也變成了九分,微微有些驚訝。
她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跟孫大琴喜歡說人家八卦有點類似,李春花這人也有個致命點,喜歡自作聰明。
別以爲這毛病好似不是多嚴重,其實不然,這個毛病放在李春花這種沒腦子的人身上,殺傷力不要太大。
現在她改了,倒是讓柱子鬆快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