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六章 意外的“欽命”
“你!……”沈葆楨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一時間氣得發須亂抖。他用顫抖的手指着沈瑜慶,竟然說不出話來。
“父親息怒!”沈瑋慶被父親的樣子嚇壞了,急忙上前扶住了沈葆楨。
“姑父息怒!”林義哲也嚇了一跳,生怕沈葆楨氣出個好歹來,他顧不得和沈瑜慶生氣,而是趕緊跑了過來,扶住了沈葆楨的胳膊。
沈瑜慶在父親面前不敢放肆,儘管父親已經給氣得不行了,但他仍然沒有絲毫認錯的意思,只是站在那裡垂着頭不說話。
沈葆楨氣極,突然掙脫了沈瑋慶和林義哲的手,邁步向前,一腳狠狠的朝沈瑜慶踹去。
因爲過於憤怒的關係,沈葆楨這一腳力道極猛,沈瑜慶來不及躲閃,被沈葆楨一腳踹中胸口,摔倒在地,而沈葆楨畢竟年紀大了,這一腳下去,自己也向後摔去,多虧林義哲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纔沒有讓他摔倒。
“你這個畜生!你……你氣死了你娘,還想來氣死我嗎……”沈葆楨指着倒在地上的沈瑜慶,聲音變得微弱和顫抖起來。
“父親休要偏心!娘不是我氣死的!娘是讓那個番女給剋死的!”捱了兄長兩個嘴巴後又捱了父親一腳的沈瑜慶心中惱恨,索性不管不顧的死硬到底了,擡頭衝着父親大吼起來。
話未說完,把沈葆楨氣得面如白紙,他嘶聲大叫起來:“拿家法來!”一面說着,一面掙扎着起身。
沈瑋慶和林義哲欲待要勸,沈葆楨怒道:“今日再有人來勸我,我尋個乾淨去處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衆僕從見沈葆楨這個情形。一個個咬指吐舌,連忙退出。沈葆楨用力甩開沈瑋慶和林義折的手,氣喘吁吁直挺挺的坐在僕人搬來的椅子上,
沈瑜慶心下惶急,但仍不肯出聲認錯,只是急的手腳沒抓尋處,沈葆楨見他此時仍不認錯,連求饒的話也不說一句,怒氣更甚。大喝道:“綁起來!着實打死!”
僕人們不敢違命,只得上前,抓起沈瑜慶,要將他按在長凳上。
“狗奴才!你們敢!”沈瑜慶怒道。
沈府的僕人們來就對這個嬌生慣養又盛氣凌人的四少爺心存不滿,一聽他竟然這麼說。不免都怒氣勃發,此時他們雖然已得了沈葆楨之令,不想過於爲難沈瑜慶,但沈瑜慶倔勁兒上來的這一句不知好歹的“狗奴才”徹底激怒了大家,僕人們哪管沈瑜慶掙扎不休,七手八腳的沈瑜慶按在凳上,舉起竹板。便狠狠的打了十來下。
這幾板子打得較重,沈瑜慶忍痛不禁,仍不討饒,只是嗚嗚的哭起來。
沈葆楨還嫌打的輕。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板子來,狠命的又打了十幾下。沈瑜慶自打孃胎出來,哪裡經過這樣的苦楚。起先覺得打的疼不過還亂嚷亂哭,後來漸漸氣弱聲嘶。哽咽着發不出聲來。
沈瑋慶恨沈瑜慶不聽勸,一意激怒父親,見父親要對沈瑜慶施行家法,他有心想要給這個惹是生非不知悔改又心機詭詐的弟弟一個教訓,纔沒有勸阻。但此時見打的不祥了,心下着忙,趕着上來,懇求奪勸。
“父親息怒!莫要打了!”
沈葆楨那裡肯聽,怒道:“你問問他乾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把他慣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勸解!”
沈瑋慶聽到父親責備的話說得甚重,知道父親已是氣急了,自己和林義哲都無法再勸,便趁着忙亂覓人去給二夫人吳氏送信。吳氏夫人聽了,急急忙忙扶了一個丫頭趕了過來。
沈葆楨正要再打,一見吳氏夫人進來,想起故去的林普晴,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按沈瑜慶的兩個僕人忙鬆手走開,此時沈瑜慶早已動彈不得了。沈葆楨還欲打時,早被吳氏夫人抱住了胳膊,不讓那板子再落下去。
吳氏夫人哭道:“瑜兒雖然該打,老爺也要保重。且嚴冬天氣,老爺身上又不大好,打死瑜兒事小,倘或老爺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
沈葆楨怒道:“倒休提這話!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已是大不孝!平昔疏於教,致他現如今無法無天,竟然做出這等惡毒無比之事,不如趁今日結果了他的狗命,以絕將來之患!”說着,便要舉板子再打。
吳氏夫人連忙抱住沈葆楨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瑜兒畢竟可是姐姐的親骨肉啊!”說畢,她抱住沈瑜慶,放聲大哭起來。沈葆楨聽了此話,不覺長嘆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林義哲見狀趕緊上前一把從沈葆楨手中奪去了竹板。
吳氏夫人抱着沈瑜慶,只見他面白氣弱,底下穿着的小衣一片皆是血漬。
禁不住解下汗巾去,由腿看至臀脛,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心疼得又哭起來。此時丫環們趕來,解勸了一會兒,吳氏夫人方漸漸的止住。沈瑋慶趕緊命僕人們擡沈瑜慶下去沈瑜慶用藥療治。衆人一聲答應,七手八腳把沈瑜慶擡了下去。由是亂了好一陣子,放才漸漸的平歇。
林義哲離了沈府,回去自己的家中,先去看剛剛生過女兒的陳婉,此時陳婉、額綾和李思竹已然知道沈瑜慶捱打的事,正焦急不安的等他回來,見到林義哲進屋,陳婉急忙問起了原委。
林義哲將前因後果細說了一遍,額綾得知是沈瑜慶暗中使人傳播流言陷害自己,心中氣苦,又流下淚來。陳婉和李思竹趕忙勸慰起她來。
“姑父把他打得很重是不是?”陳婉問道。
“打得流了一地血,人暈厥過去了。”林義哲道,“現經救治,已經醒轉,不過姑父已命人把他關起來了,要他閉門反省。”
“這樣也好。有了這一次的教訓,他想是不會再亂嚼舌頭了。”陳婉說着,轉頭對額綾道,“額綾妹妹以後也可安心了。”
“是我……不好……連累了……大家……”額綾搖了搖頭,淚珠又垂落下來。
林義哲正待要勸解她不要再去想這些事,一位僕人匆匆的來報:“老爺,京裡頭李總管來人了,說有要事要見您。”
林義哲心裡暗感奇怪,李蓮英專程派人過來。是京裡頭又出了什麼事麼?
自從採木事宜定下來之後,一切都有條不紊的展開,先期採集到的金絲楠木料也已經順利運到了天津,李蓮英對自己現在是萬分的感激,但爲了不引起外界的注意。李蓮英要和自己聯繫,一般也都是寫信,而象這樣的派人親自過來福州,卻是第一次!
難道說,京裡又出了什麼不利於自己的事?
“你有事就快去忙吧!省得額綾妹妹一見你就哭,把腹內的胎兒哭壞了。”陳婉象是說笑般的攆他道。
聽了陳婉的話,李思竹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一旁的額綾了破涕爲笑。
“那好,我就不惹你們心煩了。”林義哲看着三個女人其樂融融的樣子,心中感到莫名的欣慰,剛纔因爲沈瑜慶的事生的悶氣。至此煙消雲散。
林義哲告別三女,來到了客廳,此時客廳裡的人正在喝茶,一見林義哲到來。立刻起身相迎。
“林大人,幸會幸會。”來人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布衣,容色甚是和善。他一見林義哲,便習慣性的躬了躬身子,雙手做起揖來。
林義哲注意到他面上白白胖胖的,竟然沒有一絲鬍鬚,知道他應該是宮內的一名太監,趕緊拱手還禮。
“敢問尊駕尊姓大名?……”林義哲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內監,只好含糊的試探問了一句。
“林大人客氣了,在下免貴姓劉,草名德盛,在李二總管手下當差。”這位名叫劉德盛的太監笑着說道,“我這一次來福州,是奉了兩宮皇太后懿旨,來給林大人捎個信兒的,並送些內務府給林大人置辦的衣物過來。”
聽到劉德盛是奉皇太后旨意而來,林義哲忙命僕人擺香案,準備接旨,卻被劉德盛止住了。
“林大人且慢,皇太后有旨,此是私信,林大人不必拘禮,”劉德盛說着,取過自己帶來的繡金龍包袱,取過一個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交到了林義哲的手中。
“這信,林大人便自己看好了。”劉德盛說着,又擺了擺手,和他一同前來的兩個小太監上前,將一個箱籠擡到了林義哲的面前。
“這是……?”林義哲看着這個明顯是裝衣服用的箱子,眼中滿是驚奇之色。
劉德盛上前親手將箱蓋打開,請林義哲上前觀看,林義哲低頭一看,裡面果然是一套套繡工精美質料上乘的衣服,還配有相應的珠寶裝飾。
在這些華美的衣物上面,赫然放着一個女性用的冠飾。
“這是西佛爺著內務府爲林大人的妾室所制的命婦誥服。”劉德盛笑道。
“臣謝皇太后恩典!”雖然劉德盛剛纔說過太后免自己的禮,但林義哲還是遙向北京的方向拜了一拜。
“林大人不必拘禮。”劉德盛微笑道,“東西我都帶到了,給您擱這兒了,我這便回去了。”
“劉兄過來一趟不容易,如何走得這般急?”林義哲訝然道,“不如多留幾日,讓兄弟略盡地主之誼。”
“多謝林大人盛情,呵呵,李二總管有令,命我辦了事便儘快迴轉,不得逗留。”劉德盛笑着擺了擺手,“宮裡頭的規矩嚴,您也知道,我就不多留了。聽李制臺說,船政這裡有通信報用之快船,不知林大人能否與我個方便?”
“這個包在兄弟身上。”林義哲滿口應允道。
“那我這便告辭了。呵呵。”劉德盛和林義哲拜別,林義哲安排僕人用馬車送劉德盛等人去碼頭,同時給他們也備了一份禮物(其實是封了些銀子),並要僕人通知“飛霆”艦管帶林國祥,用“飛霆”號送他們去天津。
在送走了劉德盛等人之後,林義哲回到自己的房間(僕人已將箱子擡到了他屋裡)。打開裝信的紫檀木盒,取出裡面的信看了起來。
信是慈禧太后寫給他的,內容並沒有談及此前的彈劾風波,而是說給了額綾一千兩銀子的“養胎費”,准許額綾“回籍省親休養”,並賜給額綾一套二品誥命夫人的禮服。
林義哲立刻明白了慈禧太后的用意,心中不由得對這位在歷史教科書中一直惡名狼藉的女人生出了一絲敬意。
他怎麼也沒想到,慈禧太后會用這樣的辦法,來解決言官們逼自己休棄額綾的難題!
林義哲明白。能想出如此體貼和不激化矛盾的辦法,慈禧太后應該是着實動了一番腦筋的。想到她爲自己的事煞費苦心,他的心裡也很是感動。
看樣子,自己的這位“靠山”,能力不是一般的強啊!
林義哲剛想把這個消息告訴陳婉和額綾。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臉上不由得又是陰雲密佈。
現在已是年末,再有幾個月,便是歷史上日入侵臺灣的時候!
那一次,日軍的刺刀,可是直接指向了牡丹社的!
可惜,慈禧太后既不是穿越者。也不能未卜先知,她是不會知道日人會在那個時候秘密向臺灣發起進攻的!
事實上,雖然因爲日此前吞併琉球的表現,慈禧太后和清廷高層對日人的野心有所警惕。但因爲沒有電報的關係,日軍進入臺灣大肆屠戮原住民部落一個多月之後,北京的清廷中樞才知道消息(而正是因爲這次事件的刺激,使得兩宮皇太后大怒。儘管仍然有保守頑固派的阻撓,但在兩宮的嚴令下。中國的電報線,總算是架設起來了)!
在現在這個時候,要額綾回鄉“省親休養”,無疑是將她置於無比危險的境地!
可是現在,他已經沒辦法,不讓她回家了。
此時的林義哲,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無奈。
雖然自己對日將要開始的入侵一直心生警惕,但現在他知道,受這個時代的中國的種種限制,自己應對這場危機的準備,並不能說是萬無一失!
他需要日人的這場入侵,來給清廷以及整個中國朝野一個巨大的刺激(所以纔會有利用僕人給日人傳遞假消息的事),以推動這個古老的國家走向近代化,但這當中,不可操控性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也罷,就去呆上兩個月,然後無論如何也要接她回來!”林義哲盤算了一下時間,終於下定了決心。
《翁同龢日記》:“……近日林義哲之彈折漸少,東撫丁寶楨仍上書要林義哲休棄番妾,朝廷答以前據林義哲奏報,番妾已然回籍,此事毋庸再議。……此時糾纏不清,已有月餘,今總算可清靜矣……”
福州,馬尾港,碼頭。
林義哲站在碼頭上,遙望着淚水漣漣的額綾,心中之不捨,難以言表。
此時的額綾沒有穿宮裡賞賜的那套誥命夫人的盛裝,仍是穿着用林普晴送給她的衣料做成的民族服飾,只是在頸間,戴上了林義哲初見她時,送給她的那串白色瑪瑙項鍊,手腕上也帶着林普晴贈送給她的那副魚形銀絲手鐲。
#%¥……—可是現在,他已經沒辦法,不讓她回家了。
此時的林義哲,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無奈。
雖然自己對日將要開始的入侵一直心生警惕,但現在他知道,受這個時代的中國的種種限制,自己應對這場危機的準備,並不能說是萬無一失!
他需要日人的這場入侵,來給清廷以及整個中國朝野一個巨大的刺激(所以纔會有利用僕人給日人傳遞假消息的事),以推動這個古老的國家走向近代化,但這當中,不可操控性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也罷,就去呆上兩個月,然後無論如何也要接她回來!”林義哲盤算了一下時間,終於下定了決心。
《翁同龢日記》:“……近日林義哲之彈折漸少,東撫丁寶楨仍上書要林義哲休棄番妾,朝廷答以前據林義哲奏報,番妾已然回籍,此事毋庸再議。……此時糾纏不清,已有月餘,今總算可清靜矣……”
福州,馬尾港,碼頭。
林義哲站在碼頭上,遙望着淚水漣漣的額綾,心中之不捨,難以言表。
此時的額綾沒有穿宮裡賞賜的那套誥命夫人的盛裝,仍是穿着用林普晴送給她的衣料做成的民族服飾,只是在頸間,戴上了林義哲初見她時,送給她的那串白色瑪瑙項鍊,手腕上也帶着林普晴贈送給她的那副魚形銀絲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