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清晨,“異風閣”的小倌老闆也都歇下了。龍在野平躺在牀上,左肩部放了個柔軟的布墊。項寶兒疲倦地睡在他的懷中,臉上淚跡未乾。兩人仍然四肢交纏。龍在野突然睜開了雙眼,像是不曾入睡般的清明。遠處有清脆的馬蹄聲順街而來。在這寧靜的清晨之中顯得格外的詭異突兀。
龍在野翻身起牀,掖好被角,輕輕披衣跳下牀,穿上靴子,閃到門邊。雖然知道肯定不會是組織派來的人,但多年的逃亡生涯已將他訓得如獵犬般靈敏。
不一會兒,凌亂的馬蹄聲停息在“異風閣”的門前,伴有女子的求饒,還有人大聲斥罵,早有人驚慌地去喊了江從流。
龍在野暗暗奇怪,這些人看樣子是衝着“異風閣”而來,可爲何還有女子。
樓下已點起了數盞燈籠,將整個大堂照得通明,江從流慌張地去開門,還未到門邊,只聽“砰”的一聲,硃紅大門被人一腳踹倒在地,接着扔進個哭哭蹄蹄的小丫環。這會不會是找錯地方了?
經這一撞,樓內各個房間紛紛點起燈,衣衫不整的小館嫖客從房間探出頭來,抱怨聲,叫罵聲,竊竊私語聲……
項寶兒也早已醒來,側耳細聽,猛地一驚,從牀上坐起來,扯動酸處,“哎喲”一聲又坐倒下去。
龍在野閃到牀邊,脫靴準備上牀,“沒咱們的事,接着睡。”少年臉色微微一紅,正準備說些什麼,樓下忽然又傳來一陣女子的大哭,馬上抓過一邊的衣物胡亂往身上套,“是小平,林大哥的丫頭,她不是在周將軍府上侍侯林大哥,怎麼會回來?一定出事了。”衣服穿亂了也不顧了,只掙着下牀。
龍在野穿回靴子,一把抱起他。項寶兒驚呼一聲,兩人已出了房門,來到欄前。
他們一出房間,就有無數或羨慕或嫉妒或渴求或垂涎的視線往兩人身上掃,半夜時兩人的一場活春宮可讓這些平日做慣皮肉生意的小館眼紅不已,項寶兒真是好命,碰上了個有情人,嬌吟浪語可讓聽牆的衆人個個心裡發熱。
項寶兒還來不及感到臉紅,就被樓下的情景驚得大叫出聲,“林大哥!”
龍在野抱着項寶兒,向樓下看去,只這短短的片刻之間,樓上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見桌傾椅塌,杯碟摔了一地,一羣氣勢洶洶的女人,有老有少有醜有俊,但不管是何人臉上都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殺氣。正舉着火把,將“異風閣”的大門堵了個嚴嚴實實。地上趴着一個青衫男子,頭髮凌亂,衣服之上破破爛爛,身上還四處點綴着斑斑血跡。這還是輕的,只看他齊腰以下衣襬幾乎是浸在血泊之中,破亂不堪,竟然是活活用馬拖過來的。
那叫小平的丫頭正趴在主子身邊邊哭邊求饒。這些人的中心站着幾個珠光寶氣一臉貴氣的婦人,其中一個四五十歲年紀眼神犀利的老太太顯然是這夥人的頭。
江從流不知何時已被奇兵拽上了樓,現在才施施然地下來,作了揖,恭恭敬敬地問:“周老夫人,您這是……”
周老夫人眼一瞪,龍頭柺杖就向地上趴着的人腿上砸去。林慕風悶聲一哼,一句也不喊。小平一把拖住柺杖,“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少爺不會偷東西的,老夫人饒命。”
“林慕風怎麼會偷東西?”
“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別看他冷冷清清的,誰真能一直清高,保不準看上週府什麼寶貝?”
“對呀,聽說這周府可是珠寶大家,全中宋好像只有白家能與他相比了呢。”
“不對呀,聽說周將軍對林公子可是愛到心裡去了,他想要什麼寶貝還用偷嗎?”
……
項寶兒從那些小館開始討論時就一直閉口不語,一臉擔心地看着樓下,突然輕輕地扯了扯龍在野的衣袖,“一定是周將軍不願娶白家大小姐,周老夫人拿林大哥開刀呢。周將軍一定不知道,要不然怎麼會任由着別人欺負林大哥。我們這些人……”
龍在野見他語氣沉重,眼中似有難掩之痛,另一隻手緊緊地捏着欄杆,顯然是內心痛苦已極漂亮的指甲崩了都不知道。龍在野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他自己,放下他,拿過他的手,在嘴邊一親,笑着道,“你又何必傷心呢?今日有酒今朝酒,明日事來明日擋。”
江從流嘆了一口氣,退回樓道。小平還抱着柺杖大哭。扭着頭看江從流,“……江老闆,你救救少爺吧。……”江從流皺着眉頭,不說話。
周老夫人旁邊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僕婦,一臉尖酸刻薄,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紅布裹着的東西,展開竟是一顆鴿蛋般大小的微微發着瑩光的珍珠,“你們可看清楚了,這可是半兩重的鴿心珠,天下間罕見,我們周家也只有一顆,昨天竟然丟了,今兒就在這個賤人那裡搜到了。你們說難道是我們冤枉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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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盯着婦人手中的“鴿心珠”,“這,這……不是我們偷了,少爺,少爺你說說話,這珠子裡哪裡得來的?”
林慕風俯在地上,頭髮蓋住了臉面,一言不發。
“哼,難道我們周家還會冤枉他不成,像他這樣的賤民本來就污穢不堪難登大雅之堂,虧得我們將軍對他信任有加,待若上賓,想不到竟做出這樣的事。等將軍從京都回來,想必也會後悔信錯此人。”
江從流冷冷一笑,走下樓來,淺笑道:“這林公子已被周將軍贖了身,就不再是我‘異風閣’的人了,不管做了什麼,也是周家的家事,跟我們‘異風閣’有何關係?應該帶到知府大堂去吧。請老夫人還是將人帶走吧,免得影響將軍府的威名。”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已微微有頂撞之意。
龍在野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剛纔周家衆人態度器張,打人毀物,江從流也不阻攔,爲何現下態度卻一變……正待凝神細想,突然感到一股視線從對面樓上穿窗而來,不動聲色地望過去,對面房門緊閉,房內漆黑一片……
“那珠子是林大哥的孃親偷偷給了的,林大哥家裡是京城有名的珠寶商,他是個大少爺,是被嫡母害成這樣的……”項寶兒急得眼淚嘩嘩地下來,語無倫次地解釋着,周老夫人的柺杖動一下,他就抖一下,臉色嚇得煞白。
其他的小倌見周老夫人一副想置人於死地的狠勁,也都嚇得臉色發青,心有慼慼……
那尖酸婦人一個耳光差點打在江從流的臉孔上,奇石猛地拉開他,才避開了婦人的手掌。
周老夫人冷冷一哼,“我要讓你們看看,誰敢再勾引我兒子就是這個下場。”從小平懷裡抽出柺杖又去擊打林慕風。
樓內一陣驚呼,有不少人扭過頭。眼睜睜那重達百斤的鐵柺杖就要落在地上仿若無聲無息的人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