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樑左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吃什麼。
不到兩天他已經發現了一個恐怖的事實,在這裡空氣中的可利用能量極低,如果按照崑崙氣含量爲基本單位百分百,比例計算這裡只有不到百分之五。要在崑崙中通過自行補充自己逸散的能量都是非常艱難的事情,這也是爲什麼崑崙中也需要食物,食物就是被形態固化並且加入了感官刺激的能量,沒有食物,崑崙中人也會越來越虛弱,直至意識消散最後淪落爲夜魂。
崑崙那是在百分百含量的環境中,眼下所處地區卻只有百分之五。
才兩天沒有進食,樑左已經餓得沒了力氣,攝食的強烈慾望讓整個人都靜不下來,到處尋找着可能的食物。
“別急,食物,要多少有多少。”六景將他再次帶到高塔上坐下:“只需要等到太陽下山,食物們就出現了。”
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樑左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食物,就是夜魂。
他曾經在黃泉車上不得已強吃了一隻夜魂,那種奇異的感覺至今難忘,就像是吃進去一塊黏糊糊的果凍,它在你體內滑來滑去,而且那些殘存的意識就像是某種精神污染,讓大腦一陣眩暈,之後長時間煩躁不安,並且會影響到以後的情緒波動。在潛移默化中將人的情緒變得狂躁化,野性化。
可眼下六景卻說,方寸山的食物就是夜魂。
“不然你以爲我在這裡靠什麼生存下來的?”他也露出無奈的神色:“爲了活下去,什麼事情都要嘗試,你比我幸運太多了。我當初是撐到實在餓得受不了就捕獵了一隻夜魂,不管什麼就吞了下去,昏迷了好幾天,之後一陣子睜開眼看到到處都是奇怪的色彩,讓我那一段時間精神失常。後來慢慢的我才總結出怎樣安全吃掉夜魂的方法,我先示範一次……”
六景的眼睛突然變得漆黑如墨,他臉頰和脖子還有手臂也都變得慘白,黑色血管彷彿是某種術士的紋身在他體表上凸顯出來,整個人再無平時的溫和親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冷與邪性。
樑左對此最清楚不過。
正是走入不歸路的標誌,“夜魂態”!
進入夜魂態的六景如同狩獵的獵豹,蹲在高塔邊沿,他對於那些緩緩漂浮起來的小夜魂並不關注,而是把眼睛瞄上了一隻球狀,直徑大概有一米左右的稍大一些的夜魂。他輕輕一跳,一抓刺入那夜魂的體內,掙扎了幾下夜魂就軟綿綿地癱軟在他爪子下。
六景用一雙沒有瞳仁的黑眼看向樑左,聲音也變得森然:“食用夜魂,只需要將它的意識剝離,這本來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辦法。不過這個過程要怎麼做到,至今依舊是一個難題。不過對於植入了‘燼’的我們來說,卻有一個方法,就是讓‘燼’來吞噬掉意識碎片,剩餘的就是純淨的能量,能夠被身體輕易消化……”
說着他胸口突然出現了一根有些透明的觸手,直接插入被麻痹的夜魂體內,夜魂劇烈掙扎了起來,不過沒一會兒它整個身體突然劇烈收縮,眼睜睜看着就變成了一個核桃大的高密度能量小球,六景將它塞進嘴裡,咕嘟一聲吞下。
然後他慢慢恢復了正常的樣子,看向樑左:“看明白了嗎?”
樑左當然懂,只是……
他還記得,“夜魂態”使用越多,手臂上的白斑越是擴散,直到最後夜魂態變成了常態,不再可以逆轉,那時候自己就將變成了人人追殺的“屍魂”。
聽了他的疑問,六景啞然失笑:“樑左,你現在是一個即將渴死在沙漠的人,你卻還要問這水裡有沒有寄生蟲,你真的還有的選擇嗎?”
是啊……
樑左咬咬牙進入夜魂態,他雙眼也變成了煙黑色,皮膚青白,看準旁邊的一隻小夜魂撲了上去……
真正按照六景的方式分離夜魂,樑左發現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困難和難以承受,眼睛裡的“燼”幾乎是歡快地吞噬了碎片,剩餘的能量自然變成了樑左的果腹食物。連續吃了兩隻小夜魂,他總算恢復了一些氣力。
樑左忍不住問:“你是一進來就保持夜魂態,可是我沒有發現你體表的擴散現象啊?”
從進入之日算起,六景在方寸山裡頭以夜魂爲食已經度過了兩年,長達兩年時間內他不斷進入夜魂態,卻沒有如同外界所說迅速進入“屍魂”狀態,這簡直讓人驚訝。
“自然是有我的原因。”
六景神秘一笑:“我始終相信,世界上一切難題都是有解決方案的,只是有些問題我們一直進入了死衚衕或者沒有尋找到合適的方式。樑左,你嘗試過和你身體裡寄居的‘燼’溝通過嗎?”
樑左愕然。
“沒有過吧。當然了,我們是真正高貴的具有完整自我的生靈,怎麼會同這些鬼魅平等交談呢?可這就是我們的可悲之處啊。”六景自嘲道:“以爲自己凌駕於衆生之上,當然不會認爲自己無法解決的問題那些弱小者反而能夠輕易處理。傲慢,偏見,總是人類最大的敵人。”
愛好解密的六景自從不得不接受以夜魂作爲食物的生活,他繼而就開始極有興趣地研究怎樣讓自己的夜魂態儘量保持對身體的損害降到最低。
最開始六景想法並沒有太遠,只是嘗試着讓自己練習快速捕獵,通過壓縮時間來阻止自己身體“屍變”。可殘酷的現實是他的一隻手臂都在逐漸屍變,慘白色調的皮膚加上漆黑的血管,讓他自己對比左右手臂都有些心驚。毫無疑問,第一個嘗試已經宣告失敗。
因此他換了一個思路,開始嘗試不用進入“夜魂態”來捕獵——利用夜魂態捕獵的最大理由是爲了隱藏自己並非夜魂的事實,避免遭到夜魂羣的圍攻。可六景才嘗試了一次以煉氣士姿態釋放氣就被兩隻大夜魂爲首的羣落追殺,一路逃亡,好在他選擇的時間本就是距離天亮不遠,好歹活了下來。新的設想再次宣告失敗。
六景作爲李慕染大弟子並不是依靠資歷,資歷反而是蓮花童子是最老的,可他偏偏是小師弟。六景最被李慕染看好的一點就在於“求知慾”,六景本人除去冒險和修行,其餘時間都花在學習和嘗試新東西上面,無論是研究一門古語言還是閱讀一個種族的發展史,他都能夠保持耐心與興趣並存,這在崑崙中也是不得多得的另類天賦。
結合自己一直以來的思考,六景決定開始一次以往從未有人嘗試過的方式。
嘗試溝通“燼”,試圖與它真正達成“共生”的共識,而非大多數蓬萊人士和“燼”之間互相提防互相視對方爲障礙和直接競爭對手。
這個過程並不容易。
首先“燼”本身意識就是殘缺的,根本無法接受太過於負責的信息交互,因而六景開始用一種平和情緒作爲最初的接觸。堅持用簡單的情緒信息交流,不間斷持續了兩三天,體內的“燼”終於發出了模糊的迴應,也模仿着他的情緒發出類似的信號。整個過程就和一隻剛出生的小貓溝通是差不多的,開始只能夠從最簡單的來,當互相進一步認知熟悉,確定對方沒有惡意,真正的交流纔開始。
花了總共十天左右,六景終於和“燼”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互相溝通——這也得力於他不斷獵殺夜魂,給“燼”補充殘缺的意識,關於這一點是後來六景總結時才意識到的。
六景和體內寄生的“燼”交流是通過腦部意識,而非語言,因此意思表達更加迅速和準確,雙方几乎只需要接觸就能夠了解彼此的意思。
讓六景意外的是,“燼”很自然地就相信了自己。
原本他還準備好持久說服和互相講價的過程……
有了這一個初步共識,六景發現自己身上本來已經蔓延過半邊身體的白斑開始一點點消退,這是“燼”有意識地收緊了自己的外溢能量,而這種能量造成了身體的異化,並且不斷腐蝕。通過和燼的溝通,雙方通力合作,到現在六景身上已經沒有了一塊白斑。對於燼來說,吸取侵蝕能量就是一種很簡單的行動,對人類來說是砒霜,對它而言卻不過是隻是身體新城代謝的產物。
“來,打個招呼。”
說着六景拍了拍胸口。
一隻觸手輕輕地探出來,衝着樑左的方向慢慢移動。
樑左先是驚訝,然後也緩緩伸手過去,和冰涼滑膩的觸手握了握。對方也輕輕用力,然後禮貌地收了回去。
“看,很多時候,不要用蠻力,嘗試去理解和溝通。”
六景很認真地說。
“很多看似其難無比的問題,也許只需要換一種方式……它就不再是問題,或許還能夠給你提供幫助。”
不管他說得多輕鬆,樑左還是認爲這是一個偉大發現!
試想困擾崑崙人士多年的“屍魂”可能因爲六景的研究而變成了一種助力,想想都覺得興奮。
“不行。”
六景卻一口否定。
“這件事絕不能外露,你必須發誓做出保證……”
他凝重的臉色一點不像是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