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夫人,那大黃牙是這一帶的人販子,專門買賣女童的,這家人窮,如今又生了一個,怕是養不起,便決定將大女兒賣給這大黃牙,給一家人尋條出路,幾個女孩子不懂事,正鬧着呢。”年輕一些的警察忙不迭地解釋道。
“法律明文規定不準買賣人口,他們竟然敢公然買賣幼童,這一切就發生在你們這些警察面前,你們卻視而不見!”喬月訶震怒非常,厲聲說道。
兩個警察暗暗叫苦,那警察慌忙向同伴投去了求救的眼神,這事兒可不好管啊,大黃牙平日可沒少孝敬他們,罰了這大黃牙無疑就是斷了他們自己的財路。
年長一些的不着痕跡地瞪了年輕的一眼,到底是年輕人不懂事,拍馬屁不成,反惹來一身腥臊,別看盧夫人身份高,這種人卻是最好糊弄的,隨便編個由頭便混過去了,何必和她說真話?
這盧夫人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他們這些貴人高高在上,哪裡曉得民間疾苦,賣兒賣女算什麼,總比活活餓死強啊。
如今世道這麼亂,法律又算得了什麼,人命如草芥,只要不鬧出什麼大命案,警察基本不管事兒,買賣人口算什麼?他們這些做警察的對這種事都已經見怪不怪,聽之任之了,何況雙方你情我願,又沒人報官,他們何必要去多管閒事?
可對於眼前的貴夫人又如何解釋?所以說他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自以爲正義,實際上卻高高在上的貴人,他們不過是仗着命好,投了個好胎,便一輩子吃穿不愁,閒來無事便對別人的事兒指指點點,彷彿天地間就他們最高尚最正義最智慧。
雖然心中不滿。可面上還得恭恭敬敬地解釋道,“盧夫人,這家人實在是窮得吃不起飯了,孩子又多,如果不賣掉這個孩子,恐怕一家都沒有活路了,我們又何嘗不知道他們犯法呢,可始終不忍心看這一家人活活餓死,骨肉分離興許還有重聚的一日,畢竟活着還是最重要的。”
這老警察一番話說得極爲動情。臉上配合地帶着哀慼和同情,引得喬月訶也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這些警察坐視不理固然法理上說不通。但卻很講人情,也許百姓需要的就是這樣憐憫百姓疾苦的官吏。
“如今時局很亂,又在打仗,政府實在沒錢來救濟貧苦人家,他們這麼做也是其情可憫。”喬月訶嘆道,“但被我見着了這種事,便無論如何不能坐視不理,你去和他們說,這個孩子我要了,那人販子出多少錢。我也出多少錢。”
那年輕的還面露爲難之色,他和大黃牙的關係不錯,總覺得不好壞了朋友的交易。年長一些的卻連連笑道,“盧夫人真是菩薩心腸,這小女孩兒遇着了您,簡直是八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你還不快去?”喬月訶微微一笑,雖然知道憑她一己之力。並不能拯救所有的婦女幼童,但既然遇上了就是緣分。能幫一個是一個。
“小的馬上就去。”警察點頭哈腰地應下,朝那兩人跑了過去。
“那位貴人說了,這個小女孩她要了,你出多少錢她也出多少。”警察拽過大黃牙低聲道。
那大黃牙的臉色立刻就變得十分難看,朱老三家的大閨女他已經相中了好一段時間,轉手一賣肯定能賣個好價錢,沒想到竟然被人橫插一腳,可人家身份高貴,又有警察親自出面來說,哪裡是他升斗小民所能抗衡的。
“你我兄弟一場,不要說我不幫你,”警察嘿嘿笑了笑,“我去和那位夫人說這丫頭要十塊銀元,你方纔給了朱老三四塊銀元,那六塊銀元的賺頭,我們三人均分,誰都不吃虧,如何?”
“大黃牙,有錢兄弟一起賺,你可不要不識擡舉。”年輕的警察幫腔道,“要不是我們兄弟倆,剛纔那位貴人已經發話了,要把你抓進牢裡去。”
“多謝兩位大哥幫襯,那敢情好,”大黃牙強笑,如今形勢比人強,他哪裡有回絕的餘地,雖說只賺了兩塊銀元,可總比沒賺的好吧,“有錢大家賺,多謝多謝……”
“那朱老三你可給我看好了,別讓他胡言亂語捅出什麼簍子。”
“放心好了,朱老三這個孬種就包在我身上。”大黃牙拍着胸脯保證道。
“你先回去和盧夫人說要十塊銀元,朱老三那兒我去關照關照。”年長的警察轉了轉眼珠,對同伴說道。
“朱老三,你知道買賣人口是違法的嗎?”那警察冷笑地瞪着他。
“違法?不知道。”被人用居高臨下的眼神一瞪,朱老三就慫了,“官爺,我不是有意的。”
“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有意的,你違法了就得進牢裡去,不僅是你,你全家都得進去,包括你還在生產的妻子。”
朱老三差點被嚇尿了,“官爺饒命,官爺饒命啊,我們一家真的不是有意的,就饒了我們這回吧,我們不賣了不賣了……”
那警察咳了兩聲,發現喬月訶並沒有注意到這裡才定了定心,“我們也是看你可憐,這一次就饒了你,賣了就賣了,不準出去胡說八道,若是讓人知道了你把女兒賣了,你們家就得搬到牢裡去了。”
“多謝官爺,多謝官爺,我絕不敢多嘴!”朱老三不斷地點頭哈腰。
“你這幾個女兒自己管好了,別成日嚎喪的,衝撞了貴人,你們小心小命不保。”他厭煩地看了看還在哭哭啼啼的女孩兒們。
“我明白我明白。”朱老三不住地保證。
卻見那警察俯下身子,竟然是十分和藹地對大女兒說,“丫頭,不知你幾世修來的福分,竟被那貴人撞見,今後你跟了她不僅不怕吃不飽穿不暖,說不定還能享榮華富貴呢,便是我都佩服你的好福氣。快別哭了,乖乖跟着貴人回去,今後肯定能照顧家裡,你家幾個妹妹還得靠你幫忙呢。”
那女孩兒懵懵懂懂地看着黑色的轎車,雖然看不清車上的人,但也知道那人的地位肯定很高,相比那眼神骯髒猥瑣的大黃牙,她寧願跟着這個大善人,便咬了咬牙,擦乾眼淚,將手從三個妹妹的手中拽了出來。
“姐姐去過好日子了,今後會來接你們的,你們在家一定要聽話,不要鬧了……”女孩兒堅決地拍了拍妹妹們的頭,便頭也不回地跟着警察朝那輛小車走去。
“丫頭,快謝謝盧夫人,她可是你的再造恩人。”
喬月訶搖下車窗看着那小姑娘,“倒是個眉清目秀的孩子。”
女孩兒立刻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頭,“多謝夫人!”
“這是做什麼?”喬月訶最膩煩這些封建習俗,“你還不把孩子扶起來?”
“是是是……”警察忙不迭地應道,還殷勤地幫她拍去了身上的塵土。
“孩子,上車來,坐到我的身邊吧。”喬月訶打開車門,和藹地朝女孩兒伸出手。
那女孩兒猶豫了一下,望着乾淨的皮椅,“我身上髒。”
“沒事兒。”望着她怯怯的小臉,喬月訶不由得感到一陣心疼,伸出手攬過了她,“真是個可憐又可愛的孩子。”
“哇哇——”此時不算太響亮的嬰兒哭聲,從屋內傳了出來。
“生了!生了!”朱老三激動地趴到門板上,連聲問,“男的還是女的?”
過了一會兒門纔打開,凌湘抱着嬰兒笑眯眯地走出來,“恭喜你,是個千金。”
“又是個丫頭。”朱老三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顯然是失望至極,連看新生的女兒一眼都吝嗇。
凌湘僵了僵,她知道重男輕女是華人的傳統觀念,身爲女子她也知道在這樣的社會裡要得到和男子一樣的地位是件多麼困難的事情,一直到今天她還會受到這樣那樣的歧視。
在接生的過程中,她也遇過不少和朱老三一樣重男輕女的人,每次看到產婦的家人這種態度她雖然難過,可也明白這一切也是她無法改變的。
她將孩子放在朱老三手裡,“好歹也是你的女兒,好好對待她,這裡有兩塊銀元,你去買些好東西給孩子她媽吃,只有母親的營養夠了,有了奶水才能保證孩子的健康,另外注意別讓產婦太過勞累……”
朱老三看到銀元,雙眼放光,哪裡想到今天還有這樣的好運氣,竟然又平白得了兩塊銀元,也顧不得她說些什麼,只是連聲道謝,“多謝!多謝!……”
“凌醫生,”見凌湘出來,喬月訶連忙下車,上前握住凌湘的手,“辛苦了。”
凌湘看了看身邊恭恭敬敬站着的兩個警察,“方纔他們說的急急忙忙來找我的貴人就是盧夫人嗎?”
“是,”喬月訶不好意思地說,“他們行事魯莽,打擾了凌醫生看診,多有得罪,對不住了。”
“沒事兒,盧夫人這麼急着找我一定是有急事。”凌湘瞭解地笑了笑。
“的確是急事,我們路上再說。”喬月訶拉着凌湘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