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妹,我實在是氣不過了,連家裡都來不及說一聲就直接帶着她來找你了,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從梅嫁過去之後過的是什麼日子,不僅天天挨那畜生的毆打,就連他們的孩子都是被那畜生生生打落的!”喬振園一說起這事就氣不打一處來,一向文雅地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口一個“畜生”地罵着。
“什麼?”喬霏也呆住了,她和喬家老宅常常通信往來,知道喬梅去年嫁了人,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可在上個月卻突然流產了,卻沒想到竟然是被孩子的父親給打落的!
喬梅突然崩潰似地掩面痛哭。
喬梅哭着,喬振園罵着,場面一片混亂,根本就說不清個所以然。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喬霏讓個小丫頭帶喬梅上樓梳洗,又給她備了個房間休息,才停下來好好地拉着喬振園詢問。
“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也搞不清楚,想來只有梅一個人知道了。只是今天一大早梅突然跑到學校來找我和振甫,看到她那副模樣我們都嚇了一大跳,她只是哭,我們仔細問了半天,似乎是自她嫁過去以後成天挨那個男人的揍,她終於忍不下去了,跑來找我們,求我們帶她來找你,你上次交代過她若是不滿這樁婚事想要追尋自由儘管來找你,我們怕她婆家人追來,便馬上坐車過來了。”喬振園一路風塵僕僕,也是滿臉倦色。
“本以爲她就自此認命了。”喬梅決定嫁過去的時候,她就有些失望,明明知道那是個火坑,還是沒有勇氣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她本也是認命了,若不是那畜生將她打得太過,這一輩子她也會這麼忍下去的。我之前也只是聽說那畜生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賴,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卻沒想到竟然爛到這個地步!”喬振園還在生氣中,“家裡有幾個姨太太還不夠,聽說還在外面養了外室……混蛋!真是徹頭徹尾的混蛋!”
“這婚非離不可。”喬霏神色冷怒,恨得牙癢癢。
“他們會同意嗎?別忘了他們可給了一筆豐厚的聘禮。”喬振園雖然也是這個想法,可一想到那一家品性無賴的親家就又是着急又是嘆氣。
“我們喬家女兒的嫁妝難道不豐厚嗎?”喬霏冷笑,“大不了我們不討回嫁妝,他們也別想要回聘禮。”
“不討回嫁妝,怕是四伯四嬸不同意。”喬振園皺眉。
“女兒的死活重要還是嫁妝重要?喬梅在那裡受苦受難的時候,不見他們做什麼,憑什麼現在出來指手畫腳?”
“四伯四嬸就是怕喬梅離了婚,就得住在家裡,他們連供養這個女兒的花銷都捨不得,所以他們一定會要求討回那份嫁妝,那筆嫁妝也夠他們揮霍上好一陣子了,可對方那家又豈是好相與的?聽說家裡有親戚在北平政府裡,在我們鄉下也是架勢十足,十有八九會逼着他們退聘禮,他們這幾年抽大煙早就抽掉了,哪裡有錢還聘禮?這婚十有八九是離不掉了。”常年生活在一塊兒,喬振園瞭解自己的四伯四嬸。
“那恐怕也由不得他們,”喬霏一臉冷意,“我們喬家的女兒就是那麼好欺負的麼?我們喬家是什麼樣的家庭?爲了錢作踐自家女兒,這是喬家人能做得出的麼?這一家人打的是我們喬家的臉,欺我們喬家日暮西山,若真爲了點兒錢不要自己的臉面,幫着外人作踐自己的女兒,這種人還配做喬家人麼?”
喬霏這幾句話說得很誅心,原本還在猶豫的喬振園被她激得心頭火起,“不錯!喬梅再怎麼樣也是我們喬家的女兒,那些小雜碎竟然將她欺侮成這樣,我們絕不能善罷甘休,不止是要離婚,還要他們付出代價!”
喬霏點了點頭,“我記得《民法草案》上規定,夫妻一方受虐待或重大侮辱,即可提出離婚訴訟……”
“我回去之後便以兄長的身份替喬梅向法院提出離婚!”喬振園斬釘截鐵地說。
“不過草案中還規定,假若夫妻不和而雙方同意離婚,男不滿30歲,女不滿25歲,須得到父母的允許,就怕他們將虐待賴到夫妻不和上去,四伯四嬸這裡倒還不打緊,我和老太爺說一聲,對付那家無賴,恐怕得請個好律師了。”喬霏想了想,“我去和小姑姑說一聲。”
喬星訶雖然和鄉下的親戚們不親厚,可她是婦女解放運動的支持者,最看不得婦女遭受欺凌虐待的,何況這是自己本家侄女兒,一聽喬霏和喬振園所說,再見到喬梅那奄奄一息的慘況,立刻勃然大怒。
“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麼?好一家張狂的子弟,不給他們點教訓,還真小視了我們喬家!”喬星訶對這事兒果然熱心,不僅交代讓喬梅好生養着,還當即找了自己的好友,也是自己忠實的仰慕者之一,上海灘的名律師顧裡陪着喬振園直奔鄉下老家,同時帶去的還有喬霏寫給喬老太爺的一份親筆信。
鄉下喬家並不像外界人想象的那樣衰敗,喬老太爺只是不大管事而已,就憑他手中握着的資源,咳嗽兩聲全國都是要抖三抖的。
但對那些不爭氣的子孫,喬老太爺一直是一副順其自然,放任自流的態度,大概是被自己的長子寒了心,自喬伊參加革命黨以後,他便心灰意冷,其他子孫好也罷,壞也罷,抽大煙也罷,逛窯子也罷,上賭場也罷,他一概不大摻和,就算他們欠下了一屁股的債,他也當做不知道,分給他們的家產他們愛敗光,那是他們的事兒,他自己從不操閒心,否則喬梅也不會被父母嫁入那樣的家庭,也不會在婚後備受虐待。
她的夫家總認爲喬家日薄西山,喬梅的父母欠下的賭債都是自家幫忙還的,堂堂喬家連賭債都還不起了,可見衰落到何種地步,自家又正得勢,難免對這喬梅就愈發看不順眼了起來,她本是個性子綿軟的,不知道討好公婆,連丈夫的姨太太都管不了,可不正是好欺負的?
卻沒想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喬家若要真認真起來,這後果恐怕不是他們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