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華夏今日有無其人,我也不知道,但這種領袖遲早要出現。”
“不是你大姑父?”
“他爲人太過慈軟,怕是沒有那份堅韌與冷酷。”
冷酷是獨裁者的必備素質。
“你竟然會支持獨裁者。”喬紹曾越想越難以接受,若是盧林成爲這樣一個獨裁者,興許他還能服氣,畢竟盧林的品性高潔是衆人皆知的,就算是獨裁也絕不可能成爲暴君,換做其他人就不好說了。
“我不會支持他。”喬霏斷然道。
“那你——”喬紹曾徹底迷糊了。
“這也不過是我的預感罷了,前段時間讀一些西方思潮書籍,總覺得這一股趨勢不容小覷,但究竟是否適合我們的國家,還需要時間的檢驗。”
喬紹曾鬆了口氣,原來不過是一場爭辯而已。
“但就算出現了這麼一個獨裁者,在國家未統一,外敵未除之前,我是不會反對他的。”喬霏的這一句補充又讓喬紹曾有了深究的慾望。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爸爸,我們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好了,既不要和獨裁者走得太近,也不要去得罪他們,待到戰事結束,國內肅清,獨裁政權自然會倒臺。”
“哪有那麼簡單?非經血與火的革命,怎麼能打倒獨裁?”喬紹曾不樂觀,他的嘲諷中有着悲鬱,也有着認命,“我們千辛萬苦推翻帝制。就是爲了捧出一個新的皇帝,然後再打倒他麼?”
喬霏沉默了幾秒,對於將來,她曾經掙扎過。也迷惘過,但被擄的這段時間她在地窖之中終於讓自己下定了這個決心,對待這些把持地方軍政大權的軍閥除了以暴制暴。不可能有更好的辦法。
“車到山前必有路。”喬霏笑道,“有些事我們不妨到時候再操心。對了,爸爸,小姑姑可知道我被劫的事兒?”
“你這事鬧得鋪天蓋地的,她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只是火車出事的那日,她被你大姑父急電召到了廣東。否則她定是要來這裡的,這幾日你的兩個姑姑每日都有電話,你真是把她們急壞了。”
“她去廣東做什麼?”
“還不是爲了我們未來的軍校校長戴國瑛。”喬紹曾很傷腦筋地說,雖然和戴國瑛交好,可在這幾日的事上不得不說他做得有些太過了。戴國瑛在黨內的威望並不高,不算是元老派也不是實力派,不過卻算是一位悍將,以勞苦功高自居,這幾日更因爲黨內選舉落選的事和盧林鬧起了脾氣,竟然撇下籌辦一半的軍校回廣東老家去了,對這個三天兩頭以辭職相要挾的戴國瑛,盧林一向很頭疼。
“國瑛還是欠穩重,態度雖強硬。但是大局觀……”喬紹曾嘆了口氣,“你大姑父讓你#小說?小姑姑去勸勸戴國瑛……”
他這個做兄長的都覺得有些難以啓齒,所有人都知道這戴國瑛癡戀喬星訶,此時讓她去做說客,多少有些美人計的味道。
“他究竟是真的不穩重,還是工於心計。以退爲進,還不好說呢。”
喬紹曾心中一凜,戴國瑛動不動就一走了之,他們都是領教多次的了,可是他每走一次,就更靠近權力核心一點兒。
“爸爸,我先出去了。”喬霏看着他後知後覺,恍然大悟的模樣,暗自好笑,留下他一人靜靜思索,徑自出了門。
“咦,你要去哪兒?”甫一出門的喬霏便見到了拎着包袱的沈紹雋,那用他這幾日穿的舊衣充做的包袱皮被他挎着真有些滑稽。
“我正想向你辭行,被這幫土匪一耽擱,倒是誤了我開學的時間,我若還不去搭車怕是學校便不肯收我了。”沈紹雋靦腆地笑了笑,經過一晚上的休息,剃掉鬍渣的他,倒真是風華清俊,又恢復了幾分戲子名角兒的風範。
“你的傷?”喬霏擔心地看着他,聽詩文說,他的傷是極重的,都骨折了還能活蹦亂跳地搭火車?
“沒事,已經好多了,倒是你這幾日受了驚嚇,還得好好休息纔是。”他關切地看着她,卻與她明澈的眼神不期而遇,兩人眼神交會的一瞬間,他卻像受了驚嚇似的,連忙收回了目光,臉上又不受控制地染上了淡淡的紅暈。
真是有趣,倒真和個大姑娘一般,不對,連她這個大姑娘都能大大方方的,他害羞個什麼勁兒啊,喬霏忍不住抿脣偷笑。
“你說的也是,不能誤了開學,你稍坐一會兒,待會兒我讓人送你去車站。”喬霏想了想,叫了個僕婦過來,唸了一長串物事,讓她立刻到店鋪裡採辦齊備。
“不必了,這怎麼好麻煩你們。”沈紹雋連忙擺手推辭。
“這哪裡算得上麻煩?若不是你拼死相救,我哪能站在這裡和你說話?如今又累你耽誤了上學,我本就於心不安,你若是不讓我送你一程,我真是該羞愧死了。”喬霏嗔道。
“可是……”他還要推辭。
“沒什麼可是,難不成你要我以身相許報你救命之恩才行?”
話音剛落,喬霏就後悔了,她本是想逗逗他,竟一時口無遮攔,在百年後她是開慣了這類玩笑,沒人會當真,只是在這個保守得多的年代,這句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調戲啊。
她自己都搞不懂一向慎言慎行的她,竟也會由說錯話的時候,真是該打該打!
沈紹雋的臉果不其然的爆紅,整個人杵在那兒手足無措,卻是不敢擡頭看喬霏半眼。
“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成天臉紅害羞的?”喬霏微惱地看着他,心裡本就懊悔不已了,他那一臉紅就更襯得她像欺負良家婦女的惡霸似的。
“哪有!”他逞強地擡起頭,因爲他這害羞內向的性子,沒少被人嘲笑,這次又是被他敬慕的少女觸動了他纖細敏感的自尊心,當下自然惱了。
可便是這麼倔強的一望,便落入她那雙清凌凌的眸子中,兩人都有一瞬間的恍神,隨之而來的便是小小的慌亂。
卻還是喬霏先反應過來,“你在學校中從不敢和女同學說話麼?”
沈紹雋扭過頭輕哼了一聲,那副傲嬌的模樣立刻逗樂了喬霏,這副清傲的模樣倒的確是歷史上他應有的模樣。
不過這個時代的審美和百年後完全不一樣,這樣傲嬌小別扭的男孩子可不受女孩兒的青睞,她們喜歡的是誇誇其談的公子哥兒和意氣風發的學生領袖。
“小姐,東西都準備好了。”那僕婦的手腳極麻利,沒多久就從店鋪回來。
“好,再準備一輛車送沈公子去車站。”喬霏吩咐道,手裡卻忙着清點檢視買回來的物事。
“你的東西都被那夥土匪劫走了,你就這麼隻身上北平定有不便,這些換洗衣物和隨身物事雖然不全,但你就將就着用吧。”喬霏一邊對還是一臉不自在的沈紹雋說着,一邊將東西放進新買的藤箱。
沈紹雋在一邊卻看得呆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這樣一個明麗的少女素手柔荑地爲自己打點行李,更何況她是清如啊!那個自己仰慕至極的才女,光是念着她的名字,都覺得是褻瀆了她,可爲什麼眼前這一抹背影,卻讓他的心裡柔軟一片?
此時的她彷彿不再是那個以文字爲刀劍的堅毅女子,而是閨房之內最溫柔體貼明媚動人的知心人兒……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驀然間心裡冒出了這麼一句詩,慌得沈紹雋不知該如何是好,死命地低頭咒罵着自己,竟然對清如這樣崖岸高峻的人有了非分之想,當年他讀着清如的文章熱血澎湃,擊節叫好,恨不能對她執弟子禮,相識之後更是引爲知音,怎麼敢有半分褻瀆的念頭,可是這念頭一旦起來了,卻是越壓制想得越厲害。
“又在發什麼呆?”喬霏合上箱子,轉過身將手中的箱子遞給他,“這回可要收好了,不知道你原先那箱子裡可有什麼貴重的東西?”
“沒有什麼貴重的,也就裝了幾本書,不礙事的。”他連忙說道,裝作觀賞新買的藤箱,依舊不敢直視她,生怕被眼前的佳人看出自己的唐突之意。
“那就好,書本什麼的,你只能到北平之後再添購了,這些零錢收着,路上總是要用上的。”
“這錢我不能收。”這時他總算平復了心情,義正言辭地推卻。
“有什麼不能收的,又不是什麼鉅款,我早說過了,大恩不言謝,這可不是酬報你對我的救命之恩,而是我對你的朋友之誼,你的箱子沒了,身無分文的,怎麼去讀書?”她知道他的家境,雖然他的父親是個小地主,日子在這亂世中勉強過得去,但要供他讀書已是十分拮据,他一路上將行李丟了,這一年的生活費也定是沒了,要是沒有她這筆錢,他的學業怕是無法繼續了。
自己的境況,沈紹雋自然也是明白的,難爲喬霏考慮得如此周全,也不再推辭,只等着手裡一有了錢便還她,便也不再矯情推辭,對喬霏拱了拱手,“多謝!”
“我大哥雖然畢業了,可我二哥三哥也在北平大學,若有事你儘可以找他們。”
“好,多保重!”沈紹雋朝她點點頭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