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美國人處在一個股價不斷飆升的股市中,天上掉餡餅的事情隨處可見。
只需要支付百分之十的保證金,餘額由經紀人墊支,每股一百美元的股票,如果以保證金的形式購買,只需要支付百分之十,也就是十美元。以每股一百二十美元的價格賣出,獲得的利潤是二十美元,利潤率就是百分之兩百,這種投資方式就是快速致富的捷徑。
所以喬新偉所說的投資回報率百分之一百以上實在算不上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
華爾街的許多上市公司本身也是高度槓桿化的,只要公司的利潤不斷增加,超過當前債務的利息,每股收益就會以飛快的速度增加,這當然會進一步刺激投資者對這隻股票的熱情,這種做法助推了股市的繁榮,許多無知的投資者也頭腦發熱,衝進來購買這些公司的股票,這幾乎是一個傻子都能在股市裡賺錢的時代。
不過如果有一天經濟開始下滑,很多這樣高度槓桿化的公司就會很快破產,最後導致股市大崩盤。
那個時候就是華爾街的末日,就算眼前這位格雷再天才,也無法逃過這個劫難。
格雷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取出名片,一臉歉意但很有禮貌地遞給喬霏。
喬霏看着名片上他的英文全名“Benjamin?Grey”,再次覺得有些眼熟,不過這名字很大衆化……
等一等,她的腦子突然像閃過什麼。
格雷?哥倫比亞大學大學的格雷?
喬霏的神色認真了起來,難怪自己方纔有一種微妙的熟悉感,莫非眼前這位看起來憨厚的中年男子就是日後的華爾街一代宗師,享有華爾街教父美譽的那位格雷?
她嚥了咽口水,自己的運氣也太好了點兒。隨便出來吃頓飯都能遇到這樣的大人物,不過現在的他還在華爾街做着一個小小的基金負責人,任誰都看不出他今後的輝煌。
但是他高超嫺熟的投資策略和投資技巧,他的金融分析學說和思想在投資領域產生了巨大的震動,前後影響了幾乎三代重要的投資者,喬霏前世所處的年代幾乎所有上億的投資管理人都自稱爲他的信徒。
而他所擁有的財富多到令他厭倦,最後解散公司,走進大學教書育人,將他的理念思想播進每一個投資者的心裡。
她仔細回想過去教科書那張黑白的照片,那年老的格雷與眼前這位的容貌漸漸重疊在了一塊兒。
“FIFI也是到美國來讀書的嗎?”喬霏發怔的樣子引得格雷好奇地問道。
“對。她在哈佛讀法律,過去學的也是經濟,對華爾街很感興趣。你在華爾街這麼多年,正好給她講講。”喬新偉笑道。
“了不起,了不起,不過從哪裡說起呢?”格雷憨憨笑了笑,“唔。這幾年經濟很好,華爾街正處在最賺錢的時候,當初我是爲了改善家庭的經濟狀況,才選擇了這一份報酬較爲優厚的工作。”
“那您覺得什麼是金融投資市場最欠缺的呢?”見到了年輕時候的大師,喬霏心裡癢癢地,忍不住直接就問到了自己關心的問題。
“邏輯。嚴密的邏輯,這種邏輯的理智對於以盲目和衝動爲特色的金融投資市場來說,永遠是最爲欠缺的。”與喬氏兄妹這樣受過正規商學院教育。但未經過市場打磨的人不同,格雷更多是的在實踐中全面熟悉證券業的一整套經營管理知識,瞭解證券買賣程序、行情分析、進貨與出貨時機、股市環境與股市人心等在內的實際運作方法,這種源自親身實踐的經驗,遠遠比書本上的描述更爲深刻有力。
“邏輯?那您覺得如今的美國金融市場還有邏輯可言嗎?”
“當然是有的。”格雷並不認爲如今的市場存在着多大的問題。就算有小問題,也可以經由市場之手做出檢驗。進行調整。
“恕我直言,雖然我來到美國的時間不長,但我覺得如今的美國金融市場已經嚴重缺乏理智,甚至是根本毫無邏輯可言,現在的市場看起來繁榮,無論是上市公司的種類,還是股票發行量都大幅度增加,但大多數投資都投在房地產方面,現在經濟環境是很好,但這樣的利好能夠持續多久?如果房地產公司破產了,而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卻未對此引起足夠的警覺,去關注風險,反而繼續推薦房地產公司股票,那麼最後這種失控的樂觀就會導致經濟的崩盤。”喬霏噼裡啪啦地開火,讓喬新偉都嚇了一跳。
文弱的喬霏一開口就是毫不留情的尖銳評述,讓一直未認真起來的格雷頓時對這個少女刮目相看,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絕對不是一個門外漢,但這並不等於他贊同喬霏的觀點。
“以目前的經濟形勢來看,購買房地產股票還是一個比較安全的投資行爲,也是經過市場認真分析研究,認爲這個行爲具有某種程度的安全性和滿意的報酬率。當然,在金融市場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安全,只是在合理的條件下投資應該不至於虧本。如今戰爭結束,經濟復甦,股市持續保持牛市的行情並不奇怪,我認爲目前的情況並不是盲目的樂觀,更不是失控。民衆在過去也曾經一度認爲購買股票是投機的行爲,憎恨甚至詛咒股票投資,事實證明他們是錯的,購買股票也是十分合適的一種投資。”格雷皺着眉頭溫和地說。
“關於這一點我不否認,但目前的金融市場是否存在着投資變成了投機的問題?歷史性的樂觀是難以抑制的,投資者往往容易受到股市持續的牛市行情所鼓舞,繼而開始期望一個持續繁榮的投資時代,從而逐漸失去了對股票價值的理性判斷,一味追風,在這樣的市場上,股票可以值任何價格,人們根本不考慮什麼數學期望,投資和投機的界限已然模糊了。”
這個觀點本來就是格雷提出的,曾經接受過格雷思想教育的喬霏,對此深以爲然,現在的場面就像是未來的格雷和現在的格雷進行辯論一般,誰也沒辦法說服誰,但是格雷卻對她說的話十分上心,總覺得說到了自己內心深處,那是自己一直思考着,卻無法說出來的想法,此刻被她說出來,他竟然有一種覓到志同道合的知己的感覺。
格雷頻頻點頭,“你說的這一點我很贊同,當市場上出現太多無知的投資者時,這種情況就會發生,但我想隨着市場的正常運行,被高估的股票價值也會由市場做出調整,你說的經濟崩盤發生的可能性不大。”
雖然覺得喬霏所說的有些聳人聽聞,但格雷看她的眼神卻充滿了讚賞,他一直以爲華人是不可能懂金融的,今天的會面卻完全顛覆了他的想法。
沒想到一個華人少女竟然也對金融市場有着這樣深刻而敏感的瞭解,雖然他並不完全認同她的觀點,但作爲一個女性有這樣的見解,實在讓人佩服。
要知道自華爾街誕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這個地方是由男性住在,紐約股市正式成員中從沒有出現過一位女性,女人是不能高負荷工作的,她們屬於家庭,屬於丈夫孩子,屬於衣服和化妝品,不應該屬於這樣殘酷的戰場。
因爲這樣的人太過稀少,格雷便對喬霏格外好奇,一晚上聊下來,覺得她言談不俗,更有許多觀點新穎奇特,又恰好與自己心中某些不成熟的想法不謀而合,被她三言兩語說出來竟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不禁大嘆遇上了知音。
可他又哪裡知道,喬霏所說的這些實際上全是他日後的幾本轟動世界的經濟學著作中的精髓,說的是他的思想,他聽起來自然覺得十分親切。
喬霏前世學過經濟學,卻也只是皮毛而已,但是畢竟是領先了這個時代近百年的觀點,經過了歷史的考驗,具有不可比擬的先進性,聽得格雷大爲歎服。
“你不繼續學經濟,轉而攻讀法律真是可惜了。”格雷頻頻搖頭,“你應該可以成爲一位出色的經濟學家的。”
喬霏笑了笑,“我對經濟並沒有太深的研究,說的也不過是一些沒有經過市場驗證,也沒有數據支撐的粗淺想法而已,我的興趣還是在法律上,想要實實在在地爲我的國家做些事情。”
“那真是太遺憾了。”對政治絲毫不感興趣的格雷只是聳聳肩,兩人的話題又繞到了金融領域上。
喬新偉一晚上幾乎都坐着聽妹妹和格雷進行你來我往的思想碰撞,覺得比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解還有意思,許多困擾自己的問題,在這樣的碰撞中也隱隱有了頭緒。
同樣是學經濟,喬霏不過是在國內學了四年,而他前後學了近七年,其中的三年還是在美國最好的商學院裡跟隨最好的導師,但他心裡卻清楚,在思想的高度上喬霏已經遠遠勝過了他。
有這麼一個優秀到令人只能仰望的妹妹,做哥哥的除了與有榮焉之外,難免也有些淡淡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