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爲你愛的人放棄這些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從此以後只穿荊釵布裙上街買菜,和人討價還價,沒有僕傭幫忙,每日都要自己燒飯打掃帶孩子,還要伺候你愛的人,忍受你過去朋友的嘲笑?”喬霏吃驚地問。
“你在說些什麼呀?”姚若心愣了愣,皺着眉頭嗔道,“怎麼想到這些裡去了。”
在她們這些大小姐的心中,愛情就是可以永遠地同自己喜歡的男子生活在一起,繼續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金枝玉葉生活,根本不知道也無法想象“吃苦”二字怎麼寫。
何況在少女浪漫的芳心中也許可以忍受羅密歐朱麗葉雙雙殉情的結局,卻受不了朱麗葉爲了愛情蓬頭垢面,生生被逼成一個黃臉婆的下場,這比死還讓人恐懼。
“我之前在涵碧山莊時,我們鎮上有這麼一個婦人,臉色蠟黃浮腫,頭髮又幹又黃,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村婦,手就如樹皮一樣粗糙不堪。可我堂哥說她之前可不是這樣的,她原是個富家小姐也是個大美人,還是學過文化的,每回走過鎮上都要引得不少人來回張望,她和個教書匠私奔到了鎮上,將她帶出來的首飾衣服都當了以維持家計,後來又生了幾個孩子,這日子就更加入不敷出了,她不得已只好在家裡養些雞鴨,每日到街上賣點雞蛋……”喬霏嘆了口氣不語。
“然後呢?”姚若心聽得入神。
“後來她生第三個孩子時難產,家裡窮請不起大夫,當晚便死了。她那丈夫嚎了幾聲,草草將她埋了,兩個月後又娶了個新婦進門,她那孩子也喚新婦爲娘。如今她墳上的草怕是長得有人高了吧。”喬霏的聲音帶着幾分淒涼,“那新婦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鄉下婦人,長得不起眼。卻很能幹,燒火做飯利落極了,還會做些小活計補貼家用,那教書匠的日子竟也漸漸紅火了起來,他逢人便誇讚這位新娶的太太能幹,那位爲了他不顧一切的美人小姐,估計已被他忘了吧。”
姚若心慘然不語。直直地看着自己白嫩的雙手,無法想象這一雙手怎麼洗衣做飯,怎麼變得與樹皮一樣蒼老。
她們這些千金小姐太太們對自己都特別講究,別說是手了,就算是腳都不能起一個繭子。她們平日在外穿着高跟鞋,回到家裡穿的都是特別訂做的柔軟布鞋,每日都要丫頭爲自己修腳按摩,一想到雙手雙腳會變得如枯木樹皮一般,姚若心就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若心姐,我倒不是故意說這事兒給你添堵,只是你說可以爲愛拋棄一切,不知爲何我便想到了那個女子。”喬霏連聲道歉,“有的時候想想。貧賤夫妻百事哀,還真的是這個道理。”
“霏霏啊霏霏,你成日鼓吹着女子要反抗家庭的壓迫,敢於爭取自己的幸福,可卻從沒告訴我們原來出走之後會是這樣一個結局。”姚若心臉色很不好看,“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貧賤夫妻百事哀,不是封建的論調麼?”
“我的好姐姐,我倒不是這個意思,什麼戀愛婚姻我雖然不是很懂,可我總覺得有句話說的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與其依靠男子不如依靠自己,靠別人給幸福不如靠自己爭幸福。我一直覺得女子自立自強可是要比爲了追求真愛不顧一切要重要得多,封建包辦婚姻固然可恨,追求真愛固然可貴,可無論是哪條路女子都是依附於男子,唯一的區別就是牢籠裡的金絲雀和貧賤的黃臉婆,本質上都不會幸福。唯一幸福的路便是我們女子能自己養活自己,在這社會上爭得一席之地,教任何人都不能看輕我們,唯有我們自強了,外人才不能小覷我們,無論是包辦的婚姻,還是自由的戀愛,無論你愛的男子是貧賤,還是富貴,他們都會對我們多幾分尊重。”喬霏拉着她的手輕聲解釋道。
“你向來是喜歡說大道理的,一開口便是這麼長篇大論,不過說的倒有幾分道理。”姚若心#小說?若有所思,“若是你方纔說的那個富家小姐,自己也能謀個教職,想必日子不會那般難過,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了。”
“說的不錯,若是她有自強之心,就算她後悔了,她還有最後一條退路,也不至於落得最壞的結局。”喬霏點頭道。
“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些猶豫了,不瞞你說,我的那個心上人還真是個窮學生。”姚若心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也不忸怩地坦然相告,“他長得可英俊了,說起話來滔滔不絕,連聲音都極好聽,他的眼睛特別漂亮,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
“可是那範力夫?”喬霏一聽她這描述,她就有些瞭然。
“你如何知道的?”姚若心瞠目,瞬間小臉通紅一片。
“我見過他來家裡,的確是個美男子。”喬霏暗笑,那可是個投機的政客啊,印象中他的確利用自己的美貌和不少名媛勾三搭四,爲自己謀求支持,沒想到姚若心也是受害者,“忽然想起那日他來的時候,你穿了最漂亮的一條裙子,眼睛裡總是含着笑,似乎特別開心。”
“你這壞丫頭,又取笑我!”姚若心嬌嗔着作勢要打她,“你可也喜歡他?”
“怎麼會?”喬霏瞠目,那種油嘴滑舌花言巧語的男子她一向沒有好感,連接近他的念頭都沒有。
“有很多女孩子喜歡力夫的!”姚若心對她的不屑表示了不滿。
“呃!”喬霏一臉爲難,“他的確很討女孩子的喜歡。”
“那你老實告訴姐姐,你不喜歡他,可有了心上人?”姚若心拉着她逼問。
小女孩兒就是喜歡這樣秘密交換的遊戲,並且單純地認爲自己喜歡的男人是世上最好的,彷彿要人人都喜歡纔好。
“心上人?那倒是極多的,爸爸、媽媽、太爺爺、姑姑……”喬霏認真地扳着手指算道。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呀?”姚若心打斷了她,一臉嗔怨,“我問的是你可有心儀的男孩子?”
“這還真沒有。”喬霏老實地說。
“我可就不信了,聽說你在上海的時候就有不少公子哥兒喜歡你,就沒一個看上的?”姚若心賊兮兮地問。
“有人喜歡我?”喬霏似是駭了一大跳,“我真是不知道,大家都是朋友啊。”
姚若心擺明了不信,“你纔剛來北平就和那沈紹雋出去了三次,你可是喜歡他?”
“怎麼可能?”喬霏失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本來爸爸還打算北上特地來謝謝他的,他與二哥三哥也相熟,我這次來北平自然要去見他。”
“你真不喜歡他?他長得也極俊俏的呢。”姚若心曖昧地笑道。
“清清白白的兩個人,被你這麼一說,倒教我今後沒臉找人家出去玩兒了。”喬霏哀怨地說。
“你還看不出來?那沈紹雋分明就是喜歡你,你不看他的時候,他那雙眼睛就直勾勾地黏在你身上,拔也拔不下來,你一看他,他便和做賊一般低頭臉紅,簡直太可笑了!”姚若心一想到便樂不可支,“到底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喬霏在心底微微皺眉,後世如神祗一樣只能仰望的男人,被說成“鄉巴佬”,她難免有些不舒服。
“他性子便是如此沉靜內向,寡言少語。”喬霏不自覺地維護道,“向來不喜歡和女孩子打交道。”
“也是,他雖然生得俊俏,可人就和悶葫蘆似的,太沒勁兒了。”姚若心想想也覺得喬霏不該找這麼個男朋友,太不羅曼蒂克了,“沒事兒,明日你隨我去跳舞,讓你見識見識北平城真正的才俊們,他們早就想一睹江南第一才女喬霏的真面目了。”
雖然喬霏不喜夜夜笙歌,可也知道每到一處出席名流舞會,是融入那個地方最好的方式,北平與上海不同,到底是政治中心,少了些金粉的奢靡之氣,多了些政學的味道,對待喬霏這樣一個年紀雖小,可在新派思想界卻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自然投注了許多關切。
自她一到北平起,就收了許多派對舞會的邀約帖子,若她一一赴約,就算有十個分身都不夠用,便只對外宣稱閉門讀書,姚若心所說的這場舞會卻是北平大學一位酷愛跳舞的洋教授太太所辦,這位太太交遊廣闊,尤其是年輕學子都喜歡和她交往,每場舞會都冠蓋雲集,也是一時佳話,若是她有時間的話,也的確想去見識一下。
“我還是不去了,怎麼着也得等到考上大學再說啊。”喬霏笑道。
“你悶不悶哪?你若是考不上北平大學,全國怕是都沒人能考上了。”姚若心噘着嘴。
“大家都這麼認爲,若我還沒考上才丟人呢。”喬霏朝她做了個鬼臉,“何況明日二哥還要帶我拜會宋慕德先生,左右都是沒時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