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到花園裡走一走?”只剩下兩人獨處,喬霏總算是放鬆了下來,但是略帶緊繃的聲音,還是泄露了她的雀躍。
“嗯。”沈紹雋淡淡應道。
喬公館的花園十分精緻,請來了法國的園林設計師親自爲他們設計,花園之中一年四季鮮花常放,空氣中自然而然流露着羅曼蒂克的氛圍。
“你住哪兒?”兩人肩並肩走着,一時無話,還是喬霏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在上海置了一處宅子,前幾天剛收拾好。”他的嗓中終於有了一絲微微的笑意。
“難爲你還會想着置宅子,”喬霏活潑地笑了起來,“還以爲你的薪水全都送給古玩販子了呢。”
雖然貴爲戴國瑛的心腹愛將,但沈紹雋是一個毫無理財觀念的人,不貪財不理財,對這些身外之物完全不上心,人家撈油水得好處四處買宅子投產業的,他只管料理他自個兒的愛好,畢竟是歷史系畢業的,對生活沒有太大講究,喜歡的就是些文玩雜項,一看到喜歡的古董字畫便一擲千金,他的薪水並不低,可手裡卻根本就沒攢下多少錢來,他手下的一個小營長恐怕都比他有錢。
沈紹雋被她說得有些微窘。
“若有天你手頭的錢不夠了,會不會去街頭擺個攤兒賣字?”喬霏存心逗他。
他也笑了,“賣字倒不至於,以字易畫倒是常做。”
“都是些誰的畫?”
他念了幾個人名,喬霏微微吐了吐舌頭,都是有名的國畫大家,他們的字畫在後世價格高得無法估量,這些頂級的書畫圈子講究的是以畫易畫,或是以字易字,頂尖的書畫作品是外界用錢都買不到的。就連姚碧雲都擠不進這樣的圈子,如果不是沈紹雋那一手驚人的好字,他也不可能結交到這些書畫家。
“這宅子三年前就置好了,我知道你會回到這兒。”他突然停下來認真地看着她。
喬霏停下腳步回望他,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心中微微一動。
這個男人也許對許多事都漫不經心,毫不在意,也許不諳人情世故,內向木訥,但對她的每一句話。都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每一個細節都爲她考慮周全。
像他這樣一個不把錢財放在心上的人,這些年來竟然一直記着要攢下一筆置宅子的錢。的確是十分難得。
她突然笑了起來,她怎麼會以爲他們會走到羅素夫婦那樣的地步呢?
他和羅素根本就是不一樣的人啊。
沈紹雋不明白她在笑什麼,依舊還是定定地看着她,眸子裡帶着疑惑。
“我明天可以去你的宅子裡看看麼?”她拉着他笑道。
“好。”他眉宇之間的沉鬱盡散,如雨後的天空。天朗氣清。
近情情怯,雖然每日盼着早些見到她,可真的見了面卻又忐忑不安,生怕她……
“我本想着過段日子去西北看你的。”他常駐在西北,來回不易,倒是她無事一身輕。來去更方便一些。
“那你過些日子再來,我帶你好好出去看看。”他的語氣輕快了許多。
“可你怎麼這麼急着來?手邊沒有要緊的軍務麼?”喬霏嗔道。
“我等不及了,請了休假趕過來。誰知道還是遲了三天,聽你二哥說,你明天就要去涵碧山莊了。”他低語,嗓中帶着微憾,他日夜兼程地趕着。可距離實在太遠了,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
“你來了。我自然也不急着去了。”喬霏知道軍中休假難得,兩人聚少離多,哪裡捨得離開,何況他的假期恐怕也所剩不多了。
聽她這麼說,他的眸光愈加柔軟,清越的嗓音低了下來,“霏霏,這些年我很掛念你。”
“我也是,其實我在回來之前心中總是不安着,擔心你在國內另結新歡,或是迫於壓力另娶他人……”喬霏擡起頭望着他,眸中似嗔似怨,想到幾日前那唐小湘便一肚子不快。
“那些人怎麼能和你比?”他脣角微勾,天上地下只有一個喬霏,再好的女子和她一比,就覺得俗了。
“萬一真出現了個比我還好的女子呢?”她依舊不依不撓的。
“那就讓你的哥哥們娶去,”他忍俊不禁,“他們可是成日喊着要娶個和自己妹妹一樣好的女孩兒,若真有那樣的人,咱們可得撮合他們。”
喬霏早已笑眯了眼,這話可不像是板正的他會說出的話,“方纔在屋裡那茶是加了蜜的麼,你今天說的話怎麼這麼甜。”
“還甜?新偉怕是要被我的拙於言辭給氣壞了。”他脣角微勾,可是清楚地記得方纔那尷尬的場面。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想起二哥那吹鬍子瞪眼的無奈樣子,她也覺得好笑。
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不禁都哈哈大笑起來。
她一見到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擔心和憂慮全都一掃而空了,只有滿滿的開懷,“紹雋,你知道嗎?其實在回來之前,我動搖過……”
她把羅素夫婦的事和自己前一段的胡思亂想全部和盤托出。
沈紹雋定定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好半晌纔開口,“其實我也有過好幾次動搖。”
不是因爲遇見了多美多甜的女子,而是在死神逼近的時候,從心底產生的恐懼。
他閉了閉眼,“那幾次我受傷躺在醫院裡,當戰場上的硝煙和槍聲漸漸遠了,我的心裡就開始想着你,起初覺得安定甜蜜,到了後來我便開始害怕,若是我不走運,彈片打進我的大腦或是心臟,那你該怎麼辦?你知道我從來不會害怕的,膽怯是軍人的天敵,我不怕死,可是我一想到你難過的樣子,我便從心底開始恐懼……”
喬霏呆呆地看着他,“我從沒有想過你會死。”
他是戰神啊,狡詐如狐又悍勇如虎的戰神,只有他收割別人生命的份,他自己怎麼會有事呢?正是因爲擁有前世這份瞭然的自信,喬霏從來沒有爲他在戰場上提心吊膽過,可是直到了他身上那幾處險之又險的傷處,她的眸中也染上了擔憂。
“躺在病牀上的時候我想過,”他突然笑了笑,“既然決定從軍,就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可是我舍不下你,所以我也想過放棄,與其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痛苦,不如讓你被別人呵護着開心過一生……”
“我不要!”喬霏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眼中已經有了淚意。
“我知道,”沈紹雋反手握住她,“我也做不到,我不想失去你,不想讓你難過,所以我不會死!爲了你,我會努力活下去。”
“紹雋,”喬霏的眼眶瞬間紅了,轉身緊緊抱住他,“我也答應你,我不會讓我們走到那一步的。”
兩個人在一起並不只是要面對幾個仰慕者、追求者,那麼簡單,他們這樣的人,一生註定不會平凡順遂,他們所要經歷的是生死的考驗,前方的一切已經可以預知並不平順,可即便是如此,他們還是決定要一起走下去。
你要爲我好好活着,我則要爲你蕩平我們前方的一切阻礙。
他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安撫着她頭頂被風吹亂的髮絲。
正站起身來伸懶腰的喬新偉走到窗前,無意看到樓下花園的這一幕,方纔坐在客廳裡面面相覷說不出幾句話的兩個人,此刻正在樓下緊緊地擁抱在一塊兒,如膠似漆地怎麼也分不開,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趴到窗前,彷彿不相信似地擦了擦眼睛,確定完全沒有看錯。
這,這,這,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二哥,你怎麼了?”喬霏送走了沈紹雋,甫一進門就見到喬新偉狠狠地瞪着她,一時有些不明所以。
“你這趟客送得還真夠久的啊。”喬新偉嘿嘿笑了兩聲,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充滿了古怪。
喬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答話。
“你和沈紹雋是什麼時候的事?”喬新偉到底是沉不住氣。
“你都看到了?”喬霏的臉微微紅了,卻沒有太多的意外之色,她和他在花園中舉止親密,倒也沒有想着避諱他人。
“你這五年都在美國,回來才三天,不可能方纔見了一面就和他在一塊兒了吧?”喬新偉徑自猜測着,“也不對,你們今天算是五年來見的第一面吧?難道五年前,你就和他……”
喬霏微微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我們一大家子都被你矇在鼓裡,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喬新偉憤憤地說。
“二哥,你爲什麼生氣?”喬霏奇怪地看着他,不理解他爲什麼看起來這麼憤怒,“是他不好嗎?”
“和你們本身沒關係,我只是不喜歡你瞞着我,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不是一向很好麼,紹雋也是我的老友,我根本不會反對阻止你們在一塊兒,可是你們卻把我當傻子,方纔你們定是覺得我可笑至極了吧……”一想到方纔的情形,他就覺得自己是個傻乎乎的礙事鬼,“在你心中我難道是那麼不明事理的人麼?”
“怎麼會……”
“那你們就一定是覺得我礙事了!”
喬新偉越想越生氣,妹妹對自己的不信任讓他十分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