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會忘記的，好好的生活下去————
翡翠眨了眨眼，看着來喜，終於有了點點的笑意，“8歲那年，我父母去世，家裡窮，叔叔嫂嫂孩子又多，便琢磨着將我賣走，我被送走的那天，錦川帶着他妹妹跑到碼頭邊上，拼死拼活的不讓他們帶走我，但是那時候的他也只是個小孩子而已，哪裡攔得住，我被帶上了船，遠遠地只能看到江邊他的身影，沿着碼頭一直跑，一直喊，到再也看不見。”
來喜靜靜聽着，也不說話，看着翡翠平靜地回憶過往，看她的眼神微微迷離，卻有藏不住的深情。
“我被賣到上海來，那時沒有那麼好運，加上世道紛亂，兜轉幾手，賣到了會樂裡，他們琢磨着等我再大一點就讓我接客人，我 日日誠惶誠恐不敢吃東西，只盼着吃少點，餓得難看點，他們便不會拿我下手，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被推出去的日子越來越近，那日來了一個大老爺們，伸手點了就指定要我，我想着，這便怎麼也逃不過了。”
“後來怎麼樣了？”來喜顫顫問道。
“我被他們的人帶走，半路上卻給人衝出來攔住了，我一看那人眼淚便馬上掉了下來，那人便是錦川，想不到他尋我一路尋到上海來了，那時候與他已經分別了4年，我是沒有想到他還能尋來的，但是現實由不得我們選擇，並不是他出現了，我們就能逃走，那大老爺是當日上海赫赫有名的人物，許是看錦川一身傲骨，最後居然將他留在身邊做事，我與他也是顛沛流離怕了，雙雙隱忍着在大老爺身邊，那第一夜如何痛我到底不記得了，倒是錦川衝進來，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哭，他說這世上有他杜錦川的一天，便一世保我榮華富貴，事實上，他也做到了。”
那日她的心酸，哭泣，其實並不是因爲真的難過。
只是希望讓杜錦川痛，只要他也痛了，便能真真地振作起來，便讓她的犧牲，也有了一點價值。
話末，翡翠的笑，終於溫暖了下來，“那時即使苦，心裡和他，終歸是一點芥蒂都沒有的，然而今日，卻是兩兩相恨，你說得沒錯，假如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依然會心甘情願地那般做，所以……值不值得，真的只有自己可以體會。”
想來翡翠和杜先生之間，最大的芥蒂，應該就是夏生茗了，來喜心下一緊，想到那日夏生茗來找她，說的那番話，思索良久，到底還是開了口，“其實，夏生茗很久之前來找過我，在他死之前，找過我，說了一些話。”
翡翠似乎有些驚訝，轉過頭來看着來喜。
“我想着你若是與杜先生能好好的，便讓這件事，一直一直都埋藏，其實翡翠，他並沒有怪你，他說那塊地皮，即使不是到你手中，也
是會到別人手中，他讓我告訴你，讓你好好生活，幸福地生活下去，如今，話已經帶到，我倒是了了一件心事，其實沐少死後，我便時常想起夏生茗的話來，想着沐少定也是希望我放開一切好好生活下去，心情便開朗了，翡翠，不要辜負夏生茗，好嗎？”
翡翠含着淚喃喃出聲，“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不想再費一點一絲的力氣去反抗了……”
來喜也並沒有多言，安慰地翡翠休息下了，靜靜地離開了房間，杜錦川就在門外站着，看起來是站了許久，估計也怕翡翠不肯見他，遲遲沒有進去。
“何必呢？”與杜錦川對視着，來喜幽幽吐出話來，“既然你選擇的是青幫，何必再執着於翡翠，明知道不能給她幸福，卻還要毀了她的幸福，若是當日 你成全了翡翠和夏生茗，也許翡翠會幸福得多。”
許是沒有再多的話可說了，來喜越過他往外走去。
夜已然有點深了。
到處都安靜下來，溫度持續地寒涼，空蕩蕩的杜家小館，無端多了一點寂寥的味道。
正欲離去的片刻，忽然聽到不遠處清清冷冷的聲音，“我送你回去吧。”
來喜怔了好半刻，平定了下心情回過身來，對着季衍搖了搖頭，“不了，二爺來這裡是找杜先生的吧，還是不耽誤你們了。”
他慢慢走到來喜的身邊，靜默了好久，終於才又開了口，“沒事，走吧。”
“不了，善子送我回去就可以了。”來喜平靜了下心情，淡開笑來，她才正要走開，卻聽得季衍又開了口，“你在怨恨我嗎？”
她的心一縮，微微泛疼，喉間卻有覆了滿滿的苦澀，然而現下說這些卻都沒有意義了，只是原本要步出去的腳，如灌了鉛，定在原地，怎麼也移動不了，道是不去看他，也知道他的眼神定在她的身上，細密如網，讓她原本平定下的心情又開始莫名的悲傷。
“不怨也不恨，畢竟二爺也從未對我承諾過什麼不是嗎？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刻是確定了心意的，然而這是在上海灘，步步不由人，這些事情本就不是你情我願那麼簡單的，如此依賴，怨恨只能讓自己諸多傷神，我倒寧願安靜地生活着。”
他靜了一下，才又開口，“向東已經離開了。”
“我知道，所以你更不能在這個時候不管杜先生，所以你要爲他報仇，我圖的是一份安定，你報的是一份恩情，我們立場不同而已。”這些她都明白，所以何必挑出來說。
“幫派鬥爭兇險，下一秒誰也不能預料能發生什麼事情。”他又說道。
“你和杜先生圖的是青幫在上海灘的霸位，在這之前犧牲甚多，一不小心便連命都沒有，所以你不會
給我任何希望，二爺，這些我都是明白的，正因爲我明白纔不想有再多的羈絆。”
他的神色終於冷了下來，默了片刻，方吐出話來，“你會忘了我？”
“我會。”話音才落，她轉了身快步離去，以防再多待一分，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是的，會忘記的，好好的生活下去。
春意盎然，冬季將過，暖春近來，氣候暖了不少，花開復綠，倒有一番新新蓬勃的景象。
啊九已經習慣得差不多了。
卻是執意三天兩頭從紫臺來她的宅院，說是說紫臺冷清，方竣時常不在，其實只是怕她一個孤獨胡思亂想，想來陪她。
暖上了一壺茶，兩兩而坐，鼻尖已能聞到園子裡的花香，繚繞不斷，灼勝如斯。
“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九終於是沉不住氣了，開口就問。
想着啊九的心裡是藏不住話，這個性子到底也是沒有變，來喜笑着開了口，“箇中理由，說不清楚，多說也無益，不如聊聊你和方竣，近來可好？”
啊九也不開口，只是微微有些出神。
來喜只道是她因爲自己的眼睛又有些過不去了，只能重新開口，“等這些風波過去了，你便找個時間跟方竣成了這事吧，想來我也有些安慰，不至於看着周圍的人個個滿腹心酸。”
“小姐，我是一路跟在你身邊的，雖然看不見了，但是你心裡的難受我還是能感覺出來的，糊弄誰也是糊弄不了我的，小姐你何必把自己逼得那麼辛苦。”她才說了兩句話，似乎是想到什麼忽然掉了眼淚，“以前沐少在還好，現在沐少都不在了，我便再沒見小姐笑過了……”
來喜暗了暗眸子，伸手擦去啊九眼下的淚花，嘆了口氣，“不怕，啊九你幸福了，我也會開心的。”
“那二爺呢？小姐，方大哥送我來的時候，二爺也在車上，讓他一起進來，他便說什麼都不來，以前在公寓裡的時候，地方雖小，二爺卻都是三天兩頭來的。”
來喜微怔，側過頭看着院落。
一個院落的距離，那麼短，就能將她和季衍兩個人隔開了不是嗎？
“啊九你就不用擔心我了，我現下也不錯，反倒是你，再待在這裡怕方竣要對我有意見了，還是快些回去吧，時候也差不多了。”
她嘆了口氣，“我知道說這些小姐會覺得煩心，可是我就是看不過去。”
“知道，我讓善子送你回去吧，待你什麼時候想我再過來吧。”來喜說完話便起了身，扶過啊九往樓下走去。
吩咐妥當善子將啊九送回紫臺，來喜方纔正要上樓，便見得一輛米黃色的車輛緩緩而來，停在門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