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歲月,這上海灘曾幾何時能有幾個像季衍這樣的明白人,就算他是青幫的當家,可現下看着季衍,才覺得沐向東季衍和他三個人之間,他得到的東西,纔是最少最少的————
“不行,你要就兩個一起放。”季衍並不妥協於他的要求。
趙四海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然也不肯讓步,索性放出狠話來,“那就大家抱着一起死,誰都沒有好處。”
季衍站立着,與趙四海兩兩對峙,空間裡忽地安靜一片,連針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夠聽見。
“好,我答應你。”門口處忽然又響起了一個聲音。
來喜循聲望去,那人一身明朗,在暗黑的夜裡都還是止不住一身的鋒芒,正是杜錦川,身後的杜錦年嗚嗚咽咽地發出聲音,似乎在對杜錦川說着什麼。
後面跟着進來的還有蕭默和陳品。
趙四海的人面面相覷,一下都有點氣餒了。
“還是杜先生明事理。”趙四海的眉眼紛紛揚揚,得意起來,“杜錦年和季明珠,你們要我先放哪一個?”
空間一下靜寂了幾秒。
來喜的心沉了下去,連擡頭看季衍的勇氣都沒有了。
總以爲就算明知道季衍優先考慮的總是杜先生,就算知道面對着杜先生,被拋下也只能是她,但也想不會有那麼一天,所以心存僥倖。
然而這樣的一刻,要季衍怎麼選擇?於情,他欠杜錦年一份情,於義,杜錦年是杜錦川的妹妹,這個選擇,根本沒有考慮的餘地。
杜錦川不動聲色,看着季衍,而後才正要開口,卻聽得季衍的聲音有些暗啞,吐出三個字來,“杜錦年。”
忽然覺得整個天地都安靜了下來。
季衍的選擇不是她,即使是早已經就想到的結局,卻還是無端地覺得冷。
人啊,總是以爲還可以有別的選擇,那麼僥倖地期盼着那麼一點的希望。
偌大的上海灘,若是連季衍都可以將她犧牲,真不知道應該相信什麼樣的真心?
心下如刀割一般的痛。
“好,準備好車子,錢財到手了,我就放了杜錦年。”他退到來喜和杜錦年的身後去,示意旁邊的漢子將兩人從地上拉上來。
杜錦川的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很快有掩去了,看着季衍,眼底有了一絲沉痛,到底什麼也沒說出口來。
季衍做了這個選擇,在自己愛的女人和恩情之間,做了一個了斷,還了他的一份恩情,然後與
季明珠同生共死,這便是季衍,他永遠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永遠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應該做什麼。
寥寥歲月,這上海灘曾幾何時能有幾個像季衍這樣的明白人,就算他是青幫的當家,可現下看着季衍,才覺得沐向東季衍和他三個人之間,他得到的東西,纔是最少最少的。
來喜只是沉默地看着季衍,這些日子來太累太痛,一直想要放棄,然而心底還是有那麼一絲的眷戀,忍不住去等,雖然不知道要等多久,雖然告訴自己不要有希望,害怕失望,還是按捺不下那顆想去靠近的心,這些日子來的心酸和痛苦,並不是假的。
只是,這些東西,到這一刻來,變成了多麼傷人的一廂情願。
她是全心全意的,小心翼翼的,到頭來還是免不了經歷這樣的命運,這些日子走來,什麼事情沒有經歷過,李安遠的反目成仇,沐向東的離去,啊九的眼睛,安小舞的置之死地,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的心灰意冷,心灰到,這麼長久以來支持着的信念都失去了。
蕭默和陳品很快就安排好了車輛和錢財,趙四海甚是滿意,點清楚了錢銀之後,讓手下押着杜錦年送歸了回去,接下來就帶着來喜上了車,車子很快揚長而去。
一直強忍着不輕舉妄動,纔是見着車子前一步開走,季衍便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另外一部車子,迅速啓動追了上去。
“方竣,陳品,你們跟上去,多帶點人,上海的幾個碼頭全部守着,一定要把季明珠和季衍平安帶回來。”杜錦川厲言吩咐道。
等到衆人離去,他定下神來,才覺得衣袖一動,順着動靜轉過頭來。
“大哥,明珠姐和衍哥,會沒事的,是吧?”她咬着下脣,眼角的晶瑩點點閃動。
其實在季衍說出她的名字的時候,她就是真的明白了,她終其一生,都不能成爲季衍心裡那個可以同生共死的人。
車子急速飛馳在路上,拐了幾拐很快就將身後的人羣拋下了。
“趙爺,這就是仙樂斯的季明珠啊,你等下真的要把她放了?”其中一名漢子似乎有點惋惜,連連問道。
“待離開了上海,她就是你們的了。”趙四海輕蔑一擡眼,不屑地從她的臉上掃過,“還以爲自己對季衍有多重要,到頭來人家最後要的還是杜先生的妹妹,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真是笑話。”
衆人也隨之大笑起來。
來喜索性閉上眼睛,充耳不聞,這輩子來,最大的夢魘就是趙四海,一切因
他而起,一切也都因他而結束。
一直憎恨着,憎恨到想要他生不如死,如今,卻是希望一刀子乾乾脆脆,與趙四海了結了這麼些年來的新仇舊恨。
甚至這一刻,不知道是因爲趙四海的話心寒,還是因爲到這一刻,自己還是不能怨怪季衍覺得心寒,季衍沒錯,她也沒錯,大家都沒錯,錯只是錯在……
季明珠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人。
來喜也不過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繁華一夢,夢裡已過,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就怎麼結束吧。
沿着江岸一路上前,纔是一個恍惚的瞬間,車子一個急剎,尖銳的剎車聲響徹天際,來喜也因剎車急速慣性地往前傾去,朦朧之間只能見到前方衝來了一輛黑色轎車,車上迅速的下來一些人。
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些人,她已經被拉拽着跑下了車,空氣中飄蕩着濃重的火藥味,頭頂上聲聲響過槍聲,那子彈就如在自己身旁一樣,掩護趙四海的人已經都四散開去,走到最後只剩下他們兩個,一路上暗得連路都不能看得清楚,只能靠着微弱的月光勉強辯得清方向,她被拉得用力,麻繩磨得裸露在外的皮膚都破了皮,正不住地往外泛着血絲,走一步路扯一下就是鑽心的疼痛。
正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從暗黑的夜色中慢慢走來,溫和平潤,青灰色的長袍,眉眼灼灼,睥睨着趙四海。
“李安遠。”趙四海明顯沒有想到李安遠會出現在這裡,驚得退了幾步,而後發現他是獨自一人,倒也放鬆了下來。
“放了來喜,我饒你一條狗命。”他的眼神從來喜的身上游移到趙四海身上,“你應該知道青幫的人就在後面,想活命的話,放了來喜。”
趙四海哪裡肯聽李安遠的話,特別是剛纔聽了季衍說的那番話,自己有今天,跟李安遠也脫不了干係,心下更怒,從腰間抽出刀子一把抵在來喜的脖間,“你還當老子怕了你不成,大不了抱着一起死。”
來喜看着李安遠,因爲發不出聲音,只能對着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管她。
李安遠只當自己沒有領會到她的意思,拿出槍來正對着趙四海,言語間已經有了不能忽視的狠絕,“你敢傷她一分試試看,我保證你會死得連屍首都沒有。”
“那就看看是你的槍快,還是我的刀子快。”趙四海把刀子又欺近了來喜幾分,森冷的刀鋒讓來喜輕輕一顫,而後似乎是下了什麼重要的決定,擡眼對着李安遠艱難地綻出笑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