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季明珠的不挽留,她的冷清,着實讓他寒了心,纔不過幾天光景,就能另投沐向東的懷抱,這樣的女人,要來做什麼————
陰暗潮溼的貨倉之中,陽光透過窗縫慢慢透進光芒來。
沐向東慢慢甦醒過來的時候,頭痛得厲害,肩膀上的血跡已經漸漸幹了,傷口不深,倒是讓他流了不少的血,現下虛弱得厲害,喉嚨處一片乾涸,連嘴脣上都咧開了口子,身上縛着他的是一條又黑又粗的麻繩,根本動彈不得。
透過迷濛的眼縫之間,可以看到前方守了兩個人,正抽着煙聊天着,根本沒有顧及到他已經醒了過來。
昨日在碼頭邊上遇害,着了自己人的道,這下估計是落在巨龍幫手裡了,他微微動了一個身子,繩索縛得厲害,扯動傷口,一陣抽心的痛隨之而來。
這一刀是丁苗那混球趁他沒防備時偷襲的,要不是這一刀,就不用被抓到這裡來了,沐向東環視了周圍,辨認出這裡依稀是個貨倉的模樣,想必昨日季衍收到風聲趕到,他們來不及將他送走,現在估計還在碼頭附近。
右上角有光芒透進來,那邊應該就是東邊,東邊直上,便是自家的地盤,現下季衍的人估計都在那裡,他要走,就要朝那個方向跑。
地上零零散散地散落着一些船用工具,他掙了掙手,用力一掙,砰地一下倒到地上去,扯動傷口,鮮血又開始不停地往外滲出。
看守的兩人這才察覺到聲響,雙雙回過頭來,面露不耐,“媽的,你小子倒是折騰,不乖乖呆着,給我們找事是吧。”
其中一人走上前來,將他從地上板正起身來,“別以爲你是沐少我就不敢動你,要不是我們遠哥吩咐了不能動你,衝着我們鼎爺的仇,你眼下都不知道怎麼死。”那人說着,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傷口。
沐向東痛得一聲悶哼,卻還是扯開笑來,“怎麼,對着仇人想下手又下不了手的滋味,不好受吧……”
“死到臨頭還他媽的嘴硬。”他揮高了手,眼看就要一拳揮下來,旁邊的人馬上上前擋住他,“張麻子,遠哥若是怪下來,我們可擔待不起,就讓他再得意一下,等等遠哥來了,有他受的。”
張麻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給老子好好呆着,再折騰,別怪我不客氣。”
等到那兩人都回了原來的位置,沐向東泛白的臉上忽然閃了笑意,眼眸顫動了一下,剛纔倒到地上去,就是爲了拿地上的鐵塊,已經生鏽了很久,拿在手上,天氣寒涼,磨得生疼。
忍着傷口扯動的痛楚,他極其緩慢地用力地磨着麻繩,因爲麻繩繃得極緊,磨起來非常順手,鐵塊磨動麻繩的聲音極低,他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確定只有自己一人能聽到那個聲音。
右角有個窗戶,像碼頭邊這樣的貨倉已經荒廢了許久,依他的經驗,那窗邊出去大概就是黃浦江沿了,等下從那裡走,估計是最迅速的。
咬着牙磨了許久,空氣冰冷如常,他的額上已經細細地沁出了汗珠出來,肩膀上的傷口滲出來的血,一滴兩滴落在地上,化成妖異的紅花。
繃地一下,繩口斷裂,被緊縛住的手得到鬆動,血液慢慢地流通順暢,沐向東虛弱地扯開了笑來,纔是正想着下一步,便看見貨倉的門忽然開了,門外緩緩走進來兩個人。
“遠哥……”看守的兩個人都喚了一聲。
李安遠身後跟着小六,走到沐向東的正前面來
。
“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李安遠,這麼大費周章地把我請到這裡來。”沐向東冷笑着出了聲,眼神聚了一些冰冷色的光芒。
“實在不好意思,要將沐少委屈在這裡。”李安遠上前一步來,溫和的臉上閃過幾分狠絕,“堂堂青幫三當家,也有今天,你自己也沒想到吧……”
“出來混,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了。”沐向東挑釁一笑,“今日是我,明日是你,只不過一個先後的問題……”
旁邊的小六早就沉不了住氣了,上前一步就是一拳,“死到臨頭還逞強,我呸……”
沐向東一恍,滿口腥甜,和着血水重重地吐出口來,“死?死是什麼滋味,不如你讓我試試可好?”話音才落,小六對着他又是一拳,沐向東臉上掛了彩,卻還是虛弱地扯出笑來,看着李安遠,用力地吐出話來,“你有本事就解決了我,不過李安遠,我可告訴你,若我今日能從這裡出去,他日 你定會跪在我面前求我……”
狼狽如斯,他的眼神依舊凜冽,倒讓人端端地矮了一截氣勢。
“小六,停手,你就是把他打死了,他還是這樣,堂堂沐少,這名字也不是假的,這場面,他估計見過不少,嚇不了他。”李安遠輕出了聲,小六住了手,走到李安遠的身後去。
“李安遠,你將我請來這裡,莫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沐向東語氣出乎的平靜,倒讓李安遠有些沉不住氣了。
“話倒是沒有,就是想看看,上海灘風流倜儻的沐少,若是栽在我的手上,會變得多麼狼狽,果真是鐵齒銅牙,怪不得這上海灘的女人,對你傾心的如此之多。”李安遠在心下咬了咬牙,看着沐向東鎮定自若的模樣,眼神冷了幾分。
“那是,對付女人,你李安遠的經驗,肯定不如我的多。”沐向東朗聲笑出聲來,“需要我教教你幾招嗎?啊……我好像忘記了,當初你傾心的季明珠,現在倒成了我沐少的女人……”
“這季明珠,對你可是有情有義,不知道要是你死了之後,她會怎麼樣?都說婊 子無情,難保她會不會馬上投進別人的懷抱去,沐向東,這女人,我是不如你,可是其他,我便永遠不會輸給你。”
“那又如何?”沐向東好像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就是你樣樣比我好,就是我死了,這季明珠投誰的懷抱,都不會投到你的懷抱,這難道不是你的悲哀麼?坦白一句,你處處針對我,不就是因爲嫉妒我嗎?”
“嫉妒?我李安遠今日是巨龍幫的當家,我要女人還怕沒有,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季明珠。”李安遠眼裡有光芒閃動,也只是片刻,又暗了下來,“沐少,不如你想想要怎麼死,才能死得痛快?”
沐向東聞言朗聲大笑出聲來,“李安遠你三番四次針對我,千方百計要置我於死地,你若是要我死,早就下手了,偏偏要拖到現在下手,你想向我炫耀什麼,你無非就是想看着我落魄求饒的樣子,說穿的,因爲季明珠是我的女人不是你的女人,她在我的身邊,不在你的身邊。”
李安遠負手而立,身後的雙拳捏得死緊,緊到臉上都泛了怒意,“我的事就不勞沐少費心了,我只知道,今日過後,這上海灘就再也不會有沐少這個人……”
“你背叛蘇鼎,不擇手段上位,栽贓於我,勾結林懷弦和日本人,李安遠,就算你做了這麼多事,這上海灘的天下,依然不會落到你的手上。”沐向東噙着笑搖了搖頭
,“因爲你的心,遠不夠杜先生狠,就這一點,你永遠都成不了上海灘的贏家,我沐少一人死又何妨,結局都不會改變。”
“不擇手段?”李安遠冷哼了一聲,“比起青幫,我這點不擇手段又算得了什麼,沐少也不是善男信女,做的什麼勾當自己心裡清楚,也不比我好到哪裡去,這上海灘誰能笑到最後,沐少言之過早,眼下拋球場的地皮在我手上,杜先生能做什麼,什麼都不能做,說起來,我還要感謝沐少,若不是你,拋球場的地皮,怎麼可能落入我的手上……”
沐向東臉色一變,瞪着李安遠,眼神裡繃出憤氣的光芒來,“那是因爲你卑鄙,利用明珠對你的信任將她騙到半島酒店,親手將她送上蘇鼎的牀,李安遠,你知不知道單這一點,就能讓我徹底的看不起你,我沐少再怎麼不濟,也絕對不會拿自己喜歡的女人開刀。”
“季明珠只是仙樂斯的舞女,上誰的牀不都是一樣。”李安遠暗下神來,“若我之前對她曾有過迷戀,現在也都清醒了,我李安遠,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安小舞,或許是他的錯。
但季明珠的不挽留,她的冷清,着實讓他寒了心,纔不過幾天光景,就能另投沐向東的懷抱,這樣的女人,要來做什麼?
“你若是真的不在乎她,又何必做這麼多小動作。”沐向東冷眉看着他,“青幫跟巨龍幫的恩怨,是我們幫派之間自己的爭鬥,你何必非得將她拉進這個世界裡來,她若不是衝着你們舊日的那點情分,李安遠,她會那麼信任你,你真是辜負了她對你的信任,虧她之前一直那麼傻的,一心想爲你報仇。”
眼下李安遠在這裡,身後還有小六,如果硬闖,根本就不可能,現下他只能分散李安遠的心神,趁着他不備奪過他的手槍來,擒賊先擒王。
“沐少不想知道那日明珠是怎麼跟我到半島酒店的嗎,我只是在門口站上一站,她便傻傻地下了車來,還吩咐司機不要告訴你,就這樣跟我上了半島酒店,這樣的女人,也值得你爲她神魂顛倒?”
“李安遠,你真的瞭解明珠嗎?或者是,你真的喜歡過明珠嗎?”他搖了搖頭,“你根本沒有資格這樣評論明珠,你只憑你看到的東西下了定論,其實啊……其實李安遠,你是最愚笨的那一個啊……”
李安遠的眼裡劃過絲絲的迷惑,而後又淡了下來,“我與她之間並沒有什麼情分可言,你不要再多費口舌,橫豎是死,不如讓我給你來個痛快。”他話音才落,從腰間拿出一把手槍來。
沐向東看着冰冷幽黑的槍管,眯起眼來微微深思。
眼下是最好的時機了,只要讓李安遠分了神……
可是李安遠,你做夢也沒有想到,你口中仙樂斯的舞女,這樣的女人,那個季明珠,便是你當日在趙公館爲了她差點丟了性命的來喜吧。
“李安遠,若是你現下殺了我,明珠會有多麼恨你,你應該清楚,窮極一生,她都不會原諒你,你可想清楚了。”
李安遠握着槍的手緊了幾分,“那又如何,她愛恨,便讓她恨吧。”至少……比不在乎的好。
“那是當然,區區季明珠在你李安遠眼裡,根本不算什麼,可若是來喜呢,李安遠,若是來喜沒死,你願意她恨你一輩子嗎?”
聽到來喜二字,李安遠一震,睜大了眼睛看着沐向東,“來喜已經死了,你別以爲你端出她來我就會放你一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