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從來沒想過會再到教堂來的，今晚路過教堂，也是巧合，這個盒子，也許終其一生都不能交到她的手上，只是今日，是由神父交到她的手上————
教堂裡燈火明亮，卻是空無一人。
在中國的大年夜裡，在洋人的概念裡來，並沒有相同的禮數習慣。
並排而連的石凳之間，整整齊齊，一踏進教堂之中，眼裡映上的依稀是偌大的十字架及上面釘住的神像，這個人便是他們口中說的主。
她找了個位置坐下，看着偌大的十字架，雙手交握，閉上眼睛做着禱告的手勢。
————不是信，一個心安而已。
這樣的話語響在耳邊，她一驚，睜開眼來，旁邊空空如也，哪裡有沐向東的影子，可就在她靜下神來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分明覺得沐向東就在身旁一樣。
————在我的眼裡，你就是季明珠，從來都沒有被看輕過。
————我要你嫁給我，是要你心安理得地放下仇恨，安心地站在我的背後，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步步驚心地生存着，是多麼的累人，這麼痛苦的情緒，統統交給我就好了，你的仇恨，你的揹負，全部由我來承擔，只要你肯放下，我不需要你人前賣笑，人後落寞，我想要你做你自己，簡簡單單地生活着。
那日他的話語猶在耳邊，今日在同樣的位置上，說那些話的人，已再也不復存在了。
教堂側邊忽然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來喜從石凳上站起身來，走上前去，“佛德神父，我們又見面了。”
佛德神父依稀是一身黑衣，用手在身上比劃了一個十字架的手勢，“很高興你又到這裡來，明珠小姐，我跟我的主無限歡迎。”
“我也沒有想過……我會再見到你。”當日她到這裡來，對神父說的話，其實是不屑的，因爲放不下，如今想來，卻又是另外一番感悟，“神父，我很想知道，一個人死後，會怎麼樣？”
她神色安詳而寧靜，嘴邊掛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佛德神父微微一笑，“生命不會因爲肉體的死而結束,肉體死後靈魂將去到另一個空間，與主同在。”
“那麼主在哪裡？”
神父伸手，放在心口，“在你心裡。”
來喜一怔，忽然有些無力，“我想……我是來錯地方了。”
因爲在這裡，
並不能找到她想要的東西，並不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佛德神父並未對她的話做任何評論，“沐先生呢？怎麼沒跟你一同前來？”
她的眼睛暗了幾分，“神父……他如今的靈魂已到了另一個空間，也許……如你所說，與主同在……”她的生命中，並沒有靈魂，主這樣的信仰，然而正如沐向東所說，真的只是心安。
“無須悲傷。”佛德神父的神色嚴肅了幾分下來，“不要彷徨，我們若要與這個名爲死亡的敵人爭戰，我相信我們要對它有所認識，從而知道如何去面對死亡的經歷。爲了自己，也爲了處理衆摯愛親朋戚友皆無可避免的死亡，我們必須知道如何去面對這個敵人，而它並不可怕，它代表的，只是一種新的開始。”
“可是……就算能夠面對了，還是會想念。”
“那就禱告吧，不管你在哪裡，他都可以聽到。”
“可以……聽到嗎？”
“主會擦去你們的眼淚，一切都會過去，你的旨意，他會幫你傳達……”
佛德神父開口一個主，閉口一個主，來喜忽然有些想笑，之間的那麼多日子裡，沐向東那樣一個不正經的人，天天在佛德神父一個一個主的教導，是怎麼過來的？
正在她發呆的一會兒，卻見佛德神父走到殿臺之上，從格子裡拿出一個小盒子來，“這是當日沐先生留在這裡的盒子，他說若有一天你會回來這裡，讓我代爲轉交給你，其實這便是主的安排，引導你回到這裡。”
來喜看着那個黑色的小絨盒，顫着手接了過來，彷彿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她是從來沒想過會再到教堂來的，今晚路過教堂，也是巧合，這個盒子，也許終其一生都不能交到她的手上，只是今日，是由神父交到她的手上。
她捏緊了手中的錦盒，閉上眼睛，心下安寧且柔和。
“好……謝謝……”她擡眼看着絨盒，對着神父點了點頭，靜坐在面對着十字架的空蕩的教堂之中，掌心的盒子似乎有千斤的重量。
打開盒子的上蓋，裡面的寶石戒指依稀散發着耀眼的光亮，恍然之間耳邊又響起他深情款款的那句話，“在我的眼裡，你就是季明珠，從來都沒有被看輕過……”
“沐先生說，若是你打開盒子，願意改變當天的主意，便讓我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
話？”她的眼似乎沉了千年的迷濛，蒙上了淺淺的霧氣。
“沐先生說，若你不信主，信他便可以了。”將話說完，佛德神父斂下眉來，轉身離開了。
教堂之外又響起聲聲不絕於耳的煙花聲，綻放在上空，在斑斕的玻璃間看去，是一團一團柔和的光芒，室外的天空黑得沒有一點光亮，好像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若你不信主，信他就可以了。
教堂明亮的地板之上，忽然化開了一滴滴剔透的水花，那個嬌美柔和的身影，沿着長凳的邊緣，蹲坐在地上，握着手中的小盒子，很久都沒有起身。
————“喂，既然現在發展到這個地步，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畢竟你身邊就又有一個絕世好男人。”
————“我可是對着燈火發誓，自從遇見你之後，我身邊可就再也沒有別的女人。”
————“明珠，是季衍吧？我猜的沒錯，你心裡的那個人，果然就是季衍吧？”
————“翡翠是杜先生的，你又是季衍的……怎麼什麼好事都落不到我頭上來。”
————“算了算了，你再說些什麼我怕我的心沒位置給你傷了，走吧，這麼冷的天，站得我腳都麻了。”
————“明珠，會過去的……什麼都會過去的……只要你還在就好……我曾經也有覺得世界都骯髒了的時候，但是會好的，相信我，會變好的……”
————“哪，我的肩膀就在這裡，要來靠一下嗎？”
————“我在難過啊……爲什麼我永遠都是站在你的後面呢？”
————“喜歡上一個沒辦法喜歡上自己的人，的確是很痛苦……但也不能去傷害別人……”
————“雖然覺得很笨，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問……倘若當日救了你的人是我……幫你報仇的人是我……那你是不是會喜歡上我？”
————“那樣就忘了吧……”
從來不知道，沐向東的溫柔，也能這樣刺痛一個人。
如今想來，彷彿在一個夢境之中，那麼遙遠，似乎是存在的，又似乎不復存在了。
一直到深夜時分，那個身影終於起了身，慢慢地往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門口的盡頭，長凳之上的錦盒，那個被打開的盒子裡放置的寶石戒指，在燈光下閃耀着沁人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