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要有那麼多沒完沒了的針鋒相對，將自己的悲傷加在別人身上，自己就能不悲傷了嗎————
“啊九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我代替她多謝杜小姐關心了。”來喜淡淡答道，因爲青幫內鬼和鄭家聯姻的事情，她對杜錦年的確沒辦法笑臉相迎，只是杜錦年怎麼會想來看啊九，她根本連啊九是誰都不知道。
她只是怕季衍在醫院來來去去，跟她的接觸多了，杜錦年，只是怕季衍讓她搶走而已。
“那……明珠姐，你沒事吧？”她嬌嬌地又開了口，身子輕輕顫着。
“我能有什麼事，我好得很，好得很。”她話一出，便見得杜錦年的臉色又白了些許。
“衍哥……我還是不打擾啊九休息了，既然明珠姐也沒有事，我們就先回去吧，好不好？”杜錦年轉而看着季衍，眼睛裡滿是懇求的意味。
來喜輕輕皺起眉頭來。
她在怕麼？
怕什麼？怕她告訴季衍，內鬼的事情？
可是她不知道，其實季衍已經知道了，只是不說而已。
怕上次在杜家，季衍當面說出那些話來，怕她現在跟季衍一見面，兩人就會好上，沒有她的立足之地嗎？
在杜錦年的生命，她所看到的只有愛情，依附着一份愛情，連自我都失去了，因爲她被呵護得太好了，根本沒辦法明白愛情之外的情感，像啊九這樣的姑娘，甚至覺得自己連愛人的資格都沒有了，現在老天還要剝奪她面對光明的權利，杜錦年，是多麼幸福。
這就是上海灘嗎，地位的不同，身份的不同，來喜的心情忽然就變得惡劣起來，即使遇到了這麼大的困境，啊九還是辛苦地活着，一心爲周圍的人想着，面對上天對她的不公，她還是無怨無悔的活着，那些東西，在杜錦年的身上，是一片空白。
“錦年。”走廊深處忽然響起另一人的聲音，來喜也隨着衆人往那個方向看過去，眼神一下就變得凌厲起來。
鄭良希，他來這裡做什麼？
是來看他們現在的情況多麼悲慘麼，可惜了……可惜她不僅沒有被毀容，還好好地站在這裡，談笑風生呢……
“良希，你……你怎麼來了？”杜錦年回頭看了一眼來喜，又快步走到了鄭良希身側，看起來略略有些不安，“我正要回去，良希……你也一起走吧？”
來喜看在眼裡，心下噔噔地跳。
杜錦年見到鄭良希前來，怎麼會那麼不安？難道她也知道這件事跟鄭良希有關，或者……她擡起眼去看鄭良希，忽然就醒悟了一些什麼。
鄭良希看着杜錦年的眼神，即使掩蓋得很多，也流露出絲絲的溫柔婉轉來。
原來……如此嗎？
爲了杜錦年，針對……她嗎？
“今天可真是熱鬧，啊九何其榮
幸，杜小姐和鄭公子都過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房裡面的是個多了不起的人物呢。”來喜冷冷地笑道，看着鄭良希，眼裡的寒意又重了幾分。
“啊九危急關頭捨身護主，如此女中豪傑，我來見上一見，也是應該的。”鄭良希揚了嘴角，回看來喜，鋒芒盡露。
一句話，就能刺中來喜的軟肋，啊九會變成這個樣子，是來喜心裡的最深的痛。
“鄭公子，小年就麻煩你送回去了。”季衍適時的開了口，神色不慍不火，從容自如，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衍哥……你……你不回去嗎？”杜錦年的眼汪汪如水，好像急得就要掉出淚來，但是看着來喜，又說不出要一起留下的話來。
季衍沒有去看杜錦年，只是擡眼看着來喜，“明珠在這裡，我不放心她。”
來喜一怔，看着季衍？
當着杜錦年的面，他這麼開口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她心裡的不忿，所以向杜錦年開口表明立場麼？抑或是知道了什麼，在對鄭良希做着無言的警告？他明知道現下這句話說出來，杜錦年會有多麼的難過，等於在無形中默許了兩人的感情。
杜錦年顫顫一倒，歪在了鄭良希懷裡，含着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鄭良希定了一下，吐出話來，“我們先回去了，季二爺，你可要小心看着了，再出些什麼事情可不好。”
看着杜錦年臨走之前悲痛欲絕的神情，鄭良希毫不掩飾的警告，來喜只覺得心裡狠狠的抽痛。
爲什麼要有那麼多沒完沒了的針鋒相對，將自己的悲傷加在別人身上，自己就能不悲傷了嗎？
沐向東擺了擺手，無言一笑，安靜地邁開步子走開了，看着他修長的背影，無端讓人覺得一陣窒悶。
“好些了嗎？”季衍突然開了口。
來喜低下頭去，看着平滑反光的象牙色地板，“好多了。”他是故意在杜錦年和鄭良希面前那麼說的，相信沐向東查出來的東西，季衍也知道了，這算是爲她悲傷的回擊嗎？
只是季衍，倘若最後查出來的事實，確定與鄭良希杜錦年有關，你會怎麼做？會護着他們嗎？
鄭良希可是匯豐銀行的公子，杜錦年可是杜先生的妹妹，而啊九什麼身份都不是，她是絕對不會就這麼罷休的，但是你呢？你會怎麼樣？
“那日我應該說的話都說了，之後又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們兩個的事情一直不能清楚明白，明珠，你還欠我一個答案不是嗎？”他的眉眼依然，只是那樣溫柔的話語從他的口中說出來，讓來喜的心也跟着柔軟起來。
“二爺……你心裡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你確定不是因爲責任，你應該知道我這一路走來，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和憐憫。”她的猶豫，是因爲一直在懷疑着季衍對她的感情，倘若季衍的心意，能在
更早之前說清楚，她也許會掙扎彷徨，會畏懼，最後也會義無反顧。
“你倒真的以爲一個晚上，一份同情就能困住我季衍了嗎？”他脣邊揚了笑，卻是苦笑。
來喜定定地看着他，啞着聲音吐出話來。“可是我後悔了，二爺……我後悔了……我後悔自己喜歡上你了。”
季衍擡起眼來，驚訝地看着來喜。
“沒錯……”她的表情忽然變了，像是陷進了無止境的迷茫，“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報恩……只是藉口而已，只是因爲害怕你並不能同樣的喜歡我，害怕受傷，害怕自己……不夠資格站到你的旁邊去……”
只是那種害怕，在因爲翡翠的愛情，啊九的愛情之後，心意慢慢變得堅定起來，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情的話，也許她會堅定下去，義無反顧也說不定。
只可惜，她只是一個平凡的人，那顆心七零八落，受不得一點點的傷害了，更何況在季衍的心裡，還有一個杜先生，還有整個青幫，還隔着一個杜錦年。
“來喜，讓我站在你旁邊吧，那樣，你就不用害怕了……”他喚的是來喜，不是明珠，語氣竟不如以往那樣的凝重，微微帶着寵溺。
有那麼一瞬間，來喜就要點頭答應，就要投進季衍的懷抱裡，狠狠痛哭一場，然後站在他的身旁，好好地在一起。
可也只是那麼一瞬間而已。
“可是我怕了，對着這上海灘無止境的鬥爭，我怕了，那麼如果我說，我希望你幫杜先生拿回拋球場的地皮之後，跟我離開上海，離開青幫，你能做到嗎？”來喜斂下眉來，滿腹的柔情，全部都掩了下來，鎖進心底的最深處去。
這是季衍，上海鼎鼎有名的季二爺，站在這個位置上，他讓無數人爲止敬畏，是青幫的二當家，杜先生的左右手，卻唯獨不能爲她一個人所擁有，他根本不可能拋下上海的一切，不能不管杜先生。
他低着頭看她，目光溫和，卻是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其實這個答案，來喜是知道的，只是存了一點的希冀，纔不死心地問出口來。
“二爺，你給我幸福，永遠只是那麼一瞬間而已。”
“我……你知道我從來不對我做不到的事情做承諾。”他坦白地出了聲，很多時候，坦誠比謊言更傷人，偏偏每個人都不喜歡謊言。
她倒是希望他能騙一下她，即使離開青幫的日子遙遙無期，她也可以陪着他一直等下去等一下，可他連一個希望，也不肯給她，不是嗎？
“那好……哪日 你做得到了，承諾得起了，沒有幫派鬥爭，沒有爭鋒相對，沒有冤冤相報，二爺，天涯海角我都跟在你的身旁。”
季衍一震，神情竟然有些狼狽。
心下一麻，來喜再沒有等他開口，邁開步子往走廊深處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