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靦腆的笑一如當初,如今卻永遠地定格在了那處————
季衍爲她買的那套公寓,如今是回不去了,沐向東欲爲她安置一套房子,她沒有答應,一直到後來季衍說翡翠讓她住進去她以前的宅院,她這纔沒有推脫。
季衍爲翡翠傳話,那一句頗帶心酸,讓她怎麼也拒絕不來,她說,明珠,這大宅院裡,人去樓空,但是又滿帶回憶,我卻又回不去了。
就是這樣一句話,她想起那日夏生茗,突然就想爲翡翠留下點什麼。
她的臥室仿文藝復興的歐風,那張華麗鑲珠的公主牀,柔滑細緻帶着些江南煙雨的柔媚,雙開大門雕了無數蔓延開極致的花,奢華富麗。
從溫城回來之後,她對自己變得極爲奢侈,就連用的茶具,都是價值不菲的青瓷,就連那朱門貴罰說傳的“非時之貨”的奢靡,她也染了十足。
近些日子來,更是差沐向東挑了幾個頗有姿色極具媚骨的女子來跟隨她,她若是要離開仙樂斯,就必須爲自己鋪好後路,就正如翡翠離開仙樂斯的時候,仙樂斯有她,等到哪一天她走的時候,仙樂斯還有人可以撐上場面來。
帶着啊九出了門往大新洋行,沈醒現在倒成了她的專屬跟班,哪裡都也跟着,外頭的世界天天在變,她坐在車裡,路上有些昏沉,行人少了許多,一兩個賣報的小童站在路邊不斷地吆喝出聲,她打開窗戶,冷風灌了滿懷,她的心更是無止境地深寒。
“賣報咯賣報咯,米莊大亨家的公子夏生茗,了斷餘生,且看泰隆米莊財歸何處……賣報咯……”那小童戰在路中央,揹着一個小布包,手中揚着報紙,行往路人偶爾停了下來,賣上一份報紙,捏在手心裡。
“沈醒,停車。”來喜眉眼嫣然,她的臉冰涼如寒冬,眼裡卻難掩一絲絲的沉痛與悲涼。
夏生茗那日來找她,分明就是已經做好了將死的準備了。
那天她看着他離去,他句句交代像是遺言,她卻無能爲力。
她讓啊九和沈醒在車裡等她,踏開步子走至賣報小童處,抽出一張張鈔票遞給他,抽過一份報紙來,“不用找了。”她的聲音沒有一點溫度,極豔,又極媚。
報上清楚分明映着夏生茗的黑白照片,那靦腆的笑一如當初,如今卻永遠地定格在了那處,她的眼裡慢慢有了蒸騰的水汽,卻只是朦朦朧朧,到底沒有掉下淚來。
將報紙收至懷中,她穿過大路,卻見得正前方站了一人,高梳的髮髻,紫色壅華大衣,本就是清靈的小臉,微一上妝,顯得更加的秀麗了。
安小舞朝着來喜的方向走過來,微微一笑,喚道,“小姐。”
不知道爲什麼,聽着那聲小姐,竟有些鹹澀悲哀的味道,再一眼看去,竟瘦削了不少,隱隱感覺她和李安遠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麼,
那聲小姐,隔得太遠,不甚真心。
她看着來喜一眼,滿帶疏離和哀傷。
來喜勾了眉角,笑道,“好久不見了。”她的臉慘白無色,背後是大片大片灰暗的天空,散發着壓抑的沉色。
偏了偏頭,她微笑,“沒有李安遠,看來小姐很好。”
提及李安遠,來喜的笑一斂,“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現在如何?”
她扯開了笑,那笑不知道爲什麼,竟夾雜了絲絲詭異,“我……我當然很好,小姐還不知道吧,我在百樂門,近來也算小有名氣了,這仙樂斯的生意,多少也要有些影響吧。”
百樂門?安小舞進了百樂門?
“你進了百樂門?爲什麼?”跟着李安遠,不是應該好好的嗎?爲什麼要下賤自己去百樂門當舞女。
還有,安小舞不是懷孕了嗎?
聽着她這句爲什麼,她又笑了,笑得肩膀也在聳動,“爲什麼?你問我爲什麼?季明珠,爲什麼你就可以高高在上,享受衆星拱月的華貴,你能在仙樂斯有今天,我爲什麼不能,我安小舞爲什麼在一直站在你的光環之下,就連李安遠的愛,都要靠你來施捨。”
來喜微微一愣,看來這段日子,安小舞與李安遠也發生了不少事,因爲李安遠的事,她也受到很大的傷害了。
“我的孩子……就這樣來到這個世界,會幸福嗎?”她突然止住了笑,眼神是滿滿的冰冷,“他的啊爹,心裡全心全意都是別的女人,除了來喜,就是你季明珠,那我算什麼?”就算她懷孕了,就算她成功地留在李安遠身邊了,她能做什麼?
只是她太傻,以爲留得李安遠在身邊,卻沒想到他除了金錢上的補償和生活上的資助,連多一點點的溫暖都不能給她。
她日日以淚洗面,那日鮮血滿牀,她差點沒命,換來的也只有李安遠一個冰涼的眼神。
孩子不要她,李安遠不要她。
來喜怔了心神,看着安小舞,只覺得造化弄人,只是李安遠的一切,安小舞的一切都與她再無關係了,她現在聽着她說這些話,除了惋惜,其他的情緒都無法多給。
“那是你和李安遠之間的事,這條路是你自己選擇的。”有所得,有所失,這個道理她清楚不過。
“該說的,李安遠都跟我說清楚了。”看着來喜,安小舞平靜說道,“他爲你,可以如此無情的對我,可是季明珠,你呢,你沒了李安遠,照樣逍遙自在,聽說你搬了洋房,沐少派了人專車接送,你真真好啊。”
心裡輕輕一疼,來喜說出口來,“李安遠怎麼對你,我改變不了,我也不需要他爲我再付出什麼。”
“你竟然可以講出這樣冷血的話來。”安小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憤恨地看着她,“你還有沒有心?”
“我以爲
我們三個人的糾葛已經告一段落了,李安遠的以後不是由你負責嗎?是你要求我放開的不是嗎?”現在卻又來質問她的無心,當時她也痛過,掙扎過,只是她已經走出來了,就不想再摻和進去了。
殘陽如血,高掛在上。
“可是他愛的人還是你啊,我有什麼辦法。”輕笑着,安小舞道。
來喜的心微微一沉,搖頭,“他不愛我,他愛的人是來喜,我只不過是跟來喜很相像,僅此而已。”
“看來你是真的放下李安遠了。”她又笑,眼裡卻沒有一點點的笑意,“可是他還在等你,一直還在等你。”
無心與安小舞再多糾纏,來喜轉身就要回車裡去,卻不然她突然上前來,死死拉住了她的手,“你真的放下他了,那他怎麼辦,季明珠,李安遠怎麼辦?我做了那麼多,一點用都沒有,我該怎麼辦?”
來喜狠狠心,卻不料她緊抓着的手,力氣大得驚人,“李安遠中了搶,在醫院一度就要搶不回命來,是我在牀邊告訴他,只要他捱過來,就找你去見他,季明珠,就當我求你了,你去見他一面吧。”安小舞狠狠抓着她,表情竟然有些失態。
“李安遠中了槍?”來喜的心猛然一擰,聲音竟然微微發顫。
“他爲了護着鼎爺,跟青幫的人火拼,中了一槍。”看着來喜,她冷道。
幾日前在溫城,她和季衍被偷襲,若不是方竣趕到,現在躺在醫院的人就是季衍和她,現下季衍回了溫城,肯定要討回一個公道,這是兩幫之間的鬥爭,只是她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她不可能去見李安遠,溫城一事,她選擇了季衍,怎麼可能去見敵幫的人。
用力地掙脫開安小舞的手,來喜邁開步去,她一驚,看着來喜的背影連連掉淚,“季明珠,你就那麼狠的心,他重傷在臥,你去看他一眼都不肯,是不是非得要他成了一具屍體,你才肯去見他?”
行走的路人紛紛側目,有幾片枯葉在空中迴旋了幾轉,落在腳邊。
“你若是真的對他沒有一點感情了,你就去見他最後一次,不管用什麼方法,斷了他最後一絲念想,就當我求你了,小姐。”在她的背後,安小舞歇斯底里,心裡霎時就是鋪天蓋地的疼痛。
啊九下了車來,站在門邊看着來喜,有些擔心,“小姐,沒事吧。”
來喜搖搖頭,鑽進車去,看着車子慢慢啓動,安小舞的身影被拋在車後,很遠很遠,遠到再也看不見。
“沈醒,去霞飛路吧。”
她突然這麼說。
到底她對李安遠,沒自己想象中的這麼無情。
就如安小舞所說,不管用什麼方法,斷了他最後一絲念想,那些過去她已經拋卻,因爲從此以後,他是蘇鼎的人,是巨龍幫的人,他們就是敵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