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個女人，揪着他的衣角，求他救她的眼神，太過清澈，太像一個人————
“李安遠……李安遠……”口中喃喃念着李安遠的名字，來喜握緊了拳，指甲磕進肉裡，磕得出了血絲都不覺得痛。
翠菊才一反應過來，回過頭來，見來喜已朝着門口就跑了出去，她心一驚，起身就要追上去，下腹突地一陣隱痛，她皺深了眉，捂着下腹坐回牀上。
“二太太……”寫意急忙上前來，臉上滿是着急的一片，“二太太你怎麼了……我……我馬上去叫醫生……”若是翠菊的肚子有個三長兩短，她估計也沒命活了。
翠菊忍下疼痛，搖搖頭，“沒什麼，你快出去，看着來喜，不要讓她做傻事。”待下腹的隱痛淡了一點，她看着依然杵在原地的寫意，厲聲又開了口，“還不快去……”
現在的來喜，已經接近要崩潰了。
寫意爲難地絞了絞手，不放心地看了翠菊一眼，這才跑了出去。
翠菊捂着肚子，捂得緊緊地，隨後也跟着步了出去。
漫天紛揚的雪花很快將趙公館渡上了層層銀白，來喜光着腳踩在冰冷刺骨的白雪上，攝人的寒意將她凍得一陣麻木，才跑了幾步，一個踉蹌整個人就跌在雪地裡，地上的冰雪透過她的衣領袖口跑了進去，手掌和臉上都覆了白雪，已經都沒有知覺了，手腕處散下的血紅很快就腥紅了點點。
“給我往死裡打。”門口處傳來趙四海的厲喝，來喜昏沉的頭腦一怔，用盡了全身力氣爬起來，不死心地繼續往大門處跑去。
李安遠……李安遠……
你千萬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雪地裡一羣人手中拿着棍子，一下一下不留情地往人羣中間的那個人揮去，被圍在人羣中間的那個人已經沒有了還手的力氣，鮮血順着中間往周圍擴散出來，很快就是一地的腥紅，“住手……住手……”像發了瘋一樣，來喜衝進人羣裡，把李安遠抱在懷裡。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李安遠會死的……”來喜嚎哭着，對着衆人吼道，手心觸到的皆是粘膩的腥稠液體，滿眼都是血紅。
她抱着李安遠，眼淚不停地打在他臉上，他卻始終閉着眼睛，脣色一片慘白，身體比她的還要冰涼，來喜的心如掉進無底深淵裡，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
“李安遠。”來喜拍拍他的臉，喚道，“李安遠……你醒醒……李安遠……”
人羣見勢，都杵立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只以眼神詢問趙四海的意思，趙四海的手臂上明顯有一個長長的口子，正不停地往外泛着血，眼睛猙獰地血紅，“把來喜給我拉進去關起來，全他媽反了……”
得到指令的人羣迅速上前，一把拽住來喜，把她往裡屋拖去。
來喜已經是掙扎地沒有力氣了，只得不住地哭喊，喊得嗓子
都啞了，都沒能掙脫開來，只能眼睜睜看着雪地裡的李安遠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夫人……”拽住她的人突然停下了，對着出現在眼前的王曼雲恭恭敬敬地出了聲。
來喜轉過頭來，用力地揮開了抓着她的手，一把跪在地上，“夫人，求求你救救李安遠……求求你……來喜以後全聽你的話，全聽你的話……”
王曼雲淡淡地垂了眼來，“來喜，你若是一開始就乖乖聽我的話，你跟李安遠，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因爲翠菊肚子裡的孩子，她不能將翠菊怎麼樣，但是不代表她不能將來喜怎麼樣。
有時候，打人不一定要打在那個人的臉上，打在那個人最在意的人臉上，那人更痛。
“我以後都聽你的話，夫人……只要你救救李安遠……”王曼雲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說什麼都不能輕易的放手。
“嘖嘖嘖……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啊，只是李安遠傷了老爺啊，事情鬧得這麼大，我也幫不了你了。”王曼雲搖搖頭，冷冷地泛了笑意，“家醜不外揚，你說，李安遠留不得了，你還留得嗎？”
驚悸地擡了眼來，來喜睜大了眼睛望着王曼雲，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夫人……”
“來人，將她捆了，丟進黃浦江裡去。”王曼雲沉聲吩咐道。
眼看那些人就要上前來捉住她，眼前突然衝進了一個橘黃 色的影子來，“來喜，快跑，快跑……”
那聲音分明就是寫意的聲音。
來喜的腦子一下就炸了開來，一片空白，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拔腿就跑。
“我是二太太的人，傳的是二太太的意思，你們敢違抗？”身後響起寫意的聲音。
“在趙公館裡，我纔是正牌的主子，聽見沒有，給我追上去……”
王曼雲的聲音迴盪在耳邊，一遍一遍不停歇。
她備受屈辱，翠菊泣不成聲的樣子，李安遠爲了她被人打得奄奄一息，連跟她素無交情的寫意也站了出來……
王曼雲卻一心要置她於死地。
說什麼她都不能死……
她要活着，好好地活着，她不能死……
就算不是爲了自己……
明明錯的是趙四海和王曼雲，爲什麼他們可以盛世凌人，爲什麼他們可以將她和李安遠的命運掌握在手中？
好恨啊……
她好恨啊……
她不能死……不能死……
腦海裡只有這樣一個念頭，她沒命地往前跑，一直往前跑，耳邊響起的追喊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腳一軟，撲倒在雪地上，想起身，卻是一點力氣也用不上了。
要結束了嗎？
這一切都要結束了嗎？
她擡起眼來，望着漫天的大雪，天邊已現了魚肚白，想起李安
遠溫和的笑臉，想起李安遠偷偷給她的熱騰騰的包子，想起翠菊沒收的糖塊，想起翠菊給她的那套裙子……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她擡起掛滿淚痕的臉，擡起頭去，那人的臉有些模糊，她看不真切，只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住他的黑色長衣。
“救我……求求你……救我……”她發出微弱的聲音來，對着一個陌生的未知的人求救。
她已經是絕望到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下意識地求救。
“跳進江裡，我就救你。”上方響起一個冷淡的聲音，低沉沉的，很有磁性。
印象中似乎在哪裡聽過這樣的聲音……
來喜怔怔地望向前方，翻滾不平的黃浦江的天際，望不到邊。
跳進這江裡，被這滾滾的江水淹沒，她還有活路嗎？
淡淡地笑開臉來，她起身，縱身跳進江裡，眼耳口鼻馬上就涌進水來，吞沒了她的呼吸，眼前除了無止盡的黑暗，還是黑暗。
如果老天，你對我還有一點仁慈，下一輩子，請讓我有能力來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讓那些把她逼得如此田地的人，不得好死！
岸邊王曼雲派來的人均怔住站在了原地，看着來喜跳下來的地方一下子就平靜得沒了波瀾，然後面面相覷。
“你們想幹什麼？”碼頭邊迅速聚了人來，將王曼雲的人團團圍住。
那些人一看這陣仗全部都傻了眼，嚇得跪在了地上，人羣裡有人認出爲首的黑色身影，驚呼一聲，“是季二爺。”
“季二……爺……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闖到你的地盤來，您大人大量，饒了我們吧。”傳聞着青幫的季衍冷麪無情，不是好說話的主啊。
他們一羣人只顧着追來喜，忘記了十 六鋪碼頭是青幫的地盤，按江湖上的規矩，若是他們不小心撞到了什麼，只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還不快滾。”季衍挑了眉，渾身起了疏冷之意。
得到許可，趙家的人均面露喜色，連滾帶爬地跑了，哪裡還敢去在意來喜的事情，到時回趙家就直接跟王曼雲彙報事情已經辦成了就好。
看着趙家的人遠去，方竣皺了眉，上前一步來，“二爺，就這樣讓他們走了？”
季衍點點頭，看着剛纔來喜跳下去的地方，沉聲道，“你派幾個人下水去，把剛剛跳進去的人撈起來。”
如若那個人命硬，就算他救她一命，如若等不及他的人下水去救，就算她命已至此了。
方竣心裡稍感驚訝，但也沒有多問，應了一聲就下去吩咐了。
季衍做事一向乾淨利落，不該管的事不管，今天的行爲，確實異常。
下了半夜的大雪，天空終於微微放晴了。
剛剛那個女人，揪着他的衣角，求他救她的眼神，太過清澈，太像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