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做好了,衆人圍坐在了方桌前。
四四方方的桌子,每邊能坐兩個。李氏夫妻倆坐北,徐槐坐在父親旁邊,另一側是徐秋兒,這邊凝香與弟弟坐在李氏下首,新來的管平就獨自佔了南面。李氏讓侄子侄女往那邊挪挪,將湯盆放在她跟前,好方便她給衆人盛飯。
徐槐埋頭吃飯,鄉下漢子,吃湯水多的飯食難免有點聲音,現在徐槐因爲與一見鍾情的姑娘同桌而食,吃的就更快了,聲音也更響亮。徐秋兒偷偷看了管平兩眼,雖然管平沒露出嫌棄之色,她自己覺得丟人,悄悄用鞋尖點了點了兄長的大腳。
徐槐瞅瞅妹妹,自知失態,連忙放慢了速度。
李氏沒留意兒女的小動作,見管平只端着碗吃疙瘩湯沒有動桌子上的小蔥拌豆腐,熱情地請她吃。管平已經領略了李氏母女的行事作風,爲了不讓李氏一直嘮叨下去,抿了抿筷子,去夾豆腐。
這一伸手,就露出一段細白的手腕。
徐槐眼睛像長在了上面,看得眼睛發直。
李氏也瞧見了,但她想到的是另一回事,瞅瞅管平與自家侄女,笑道:“管姑娘只比香兒大兩歲,個子可高了不少,正好明兒個有集市,咱們一起去趕集,伯母給你扯點布做衣裳。”
管平早就知道凝香的衣服她穿着不合身了,站着還好,坐下或是幹活時袖子褲腿都往上挪。聽李氏這樣說,她點點頭,平靜地道:“勞伯母費心了,不知鎮上有沒有當鋪?我之前撿到一枚翡翠扳指,因爲逃荒身上不好藏銀子,一直沒有當,現在定下來了,我去當了,換點錢用。伯母供我吃住,我再不能讓伯母爲別的事破費了。”
姑娘家有骨氣,李氏越發喜歡她了,笑道:“有當鋪,就是黑心,再值錢的東西給價也不多,吃完飯你拿出來給香兒看看,讓她幫你估估價,免得心裡一點底都沒有,吃大虧。香兒在侯府做了四年,會看這個。”
管平嗯了聲。
凝香看她一眼,繼續吃自己的。
飯後三人回了西院。
阿木去噓噓,凝香站在竈房,指着西屋問管平:“你自己在西屋睡?還是睡覺也要盯着我?”
管平直接走向了西屋。
凝香心裡堵得慌,但她也明白,這事要怪就怪裴景寒,管平不過是遵從裴景寒吩咐罷了。管平耀武揚威,凝香自然會不喜她,可管平一副隨她處置任勞任怨的模樣,凝香就狠不下心腸了。
回到東屋,凝香從櫃子裡翻出一牀她前陣子多做的被子,搭在晾衣架上曬。
阿木揉着眼睛從東院茅房走了出來。
“洗洗手,睡覺吧,姐姐一會兒就進去。”凝香柔聲對弟弟道。
阿木睏倦地嗯了聲,進屋睡覺去了。
凝香坐在小板凳上,望着門口發呆。
西屋裡面,管平躺在陳舊卻乾淨的炕蓆上,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疑惑她在外面做什麼。
很快就聽到了腳步聲。
管平坐了起來。
然而那腳步聲走出竈房門口二十來步就停了,又往回走。
管平在小姑娘往西屋走來時,立即又躺了下去,閉上眼睛。
凝香抱着一套被褥進來,見她直直躺在那兒,猜到她不可能睡着了,重重地將被子放到了炕頭。
管平睜開眼睛,看見炕上多出來的被子,還是一牀新的,想到凝香在外面坐着就是在給她曬被子,她沒有起身,躺着看對面發了善心卻一臉不快的姑娘,“我來監視你,你就不恨我?”
“恨你做什麼,我知道你也不願意擔這份差事。”凝香轉身靠在炕沿前,低着腦袋道。
管平抿了抿脣。
她一聲不吭,凝香看她一眼,忐忑地問:“你,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如果可以說的話。”
管平實話道:“除了差事,世子的動向我一無所知。”
凝香失望地攥了攥手,沉默片刻,擡腳朝外走去,“你睡吧。”
轉眼就出了屋。
管平盯着門口,聽到東屋她與弟弟輕聲說話,溫柔地給弟弟講故事。
她沒有碰那被子,靠着牆壁閉目養神。
第二天吃過早飯,李氏領着孩子們去趕集,顧及管平身上有值錢的翡翠扳指,怕出當鋪時被毛賊惦記,李氏將十八歲的高高壯壯的兒子也叫上了,“老大跟我們一起去,回來幫忙拎東西。”
徐槐心裡樂開了花,等母親轉過去,他又看向堂妹旁邊的姑娘。
路上徐槐始終走在娘幾個後面,眼睛也是盯着管平不放,越看姑娘高挑的身段越喜歡。
他心裡美得很,管平只覺得如芒在背。小時候沒有男人會看她一個黃毛丫頭,長大了成了暗衛,身邊全都是冷血無情之人,而且常常單獨出去暗中辦差,更沒有男人騷.擾過她,沒想來到最簡單的村莊,先是被徐槐抱了,又莫名其妙地被他盯上了。
他分明怕她,爲何還會喜歡她?
跟他兩個貌美的妹妹比,她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喜歡的?
管平不怕別人對她壞,就怕誰對她好,纔在徐家住了一晚,便已被這家人弄得心神疲憊。
就像是一隻狼進了羊圈,那羣羊沒有怕她,反而個個主動送上了脖子。
越想越煩躁。
凝香心裡並不比管平舒服,越靠近東林村越緊張,怕遇見陸家人,直到出了東林村才放鬆下來。
鎮外的集市依然熱鬧,李氏先帶孩子們去了鎮子裡面。
一大早的,當鋪剛開張,掌櫃坐在櫃檯後,掃了衆人一眼,懶懶地問道:“要當什麼?”
管平在徐家衆人的注視下走了過去,將翡翠扳指放到櫃檯上,冷聲道:“我家姑娘說這扳指值五兩銀子,你收就馬上給我銀子,不收我這就走人。”
沒法對徐家人發火,大材小用的女暗衛將火氣發到了當鋪掌櫃身上。
掌櫃傻眼了,呆呆地盯着對面的姑娘。來當東西的大多都是落魄鬼,他還是頭一遭遇到這樣的主,不過看她如此有氣勢,莫非真有好東西?
掌櫃立即看向櫃檯上的東西。
看清了,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麼,放在下面的手卻激動地攥緊了。
這樣好的貨色,別說五兩,就是再翻個兩番他也願意出啊。
但他還是皺皺眉,裝模作樣地品鑑了起來。
不遠處,李氏悄聲跟侄女嘀咕,“真值五兩?”
凝香輕輕點頭,心裡苦笑,裴景寒安排管平賣扳指是爲了不花自家的錢,只要五兩,大概就是怕要的多,管平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徐家吧?否則真賣個幾十兩,足以讓她來鎮上賃宅子住了。
五兩在李氏眼裡就是一筆橫財了,再看身姿筆直站在那兒的管平,由衷地佩服起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香兒穩重,管姑娘比你還穩,瞧瞧,當東西都這麼有氣勢。”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大戶人家的落魄千金呢,失了錢財不失氣節。
誇完了,回頭小聲囑咐兒子,“一會兒你跟在管姑娘後頭,仔細別叫人偷了。”
徐槐目光堅定。
誰敢偷她的銀子,他打得他滿地找牙!
掌櫃還想再壓壓價,管平抓起扳指就要走,掌櫃連忙攔住,痛痛快快地給了銀子。
李氏見了,出去後挽着管平後悔道:“還是要低了啊。”
管平僵硬地由她抱着胳膊。
好在李氏說完悄悄話就放開了。
來到集市上,還是李氏先去挑布,徐秋兒拽着面無表情的管平去買女兒家喜歡的小東西。凝香牽着弟弟心事重重地走在堂妹左側,暗暗在人羣裡尋找陸家人的身影,說不清楚是希望遇上還是碰不上。
徐槐肩負大任,不管周圍多擠,始終跟在管平身後三步。
肩頭突然被後面的人撞上,徐槐皺眉往回看,轉身時卻見一矮個子男人袖子底下突然多了把短小的匕首,刀刃鋒利,直奔管平腰間的荷包而去。
“大膽!”
竟然真的有毛賊!
怒火騰地燒了起來,徐槐推開旁邊的人,伸手就要去抓那毛賊。
然而沒等他碰上毛賊,管平已經先他一步出手,身體稍稍偏移避開匕首,右手一轉就抓住了毛賊手腕,左手同時攥住賊人左肩,一拉一扯,只聽咔擦一聲,毛賊的右手臂生生被她弄脫.臼了……
周圍看見這一幕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就連被甩在地上的毛賊都愣了好一會兒才噌地爬了起來,過街耗子般往人羣裡鑽。有好事的人去追了,更多的人還是留在原地,紛紛誇讚管平的本事,竟然還有人喊她女俠。
管平不喜被人注視,拽着徐秋兒快速離去,臨走前遞了凝香一個眼神。
凝香本能地牽着弟弟去追。
徐槐是最後一個反應過來的,但快步去追時,眼裡依然滿是震驚。
“管姐姐,你是不是學過功夫啊?”
到了偏僻處,徐秋兒興奮地問道,連害怕管平的阿木都眼睛亮亮地湊了過去,崇拜地望着她。
凝香也沒料到裴景寒會派個如此厲害的“丫鬟”過來,神色複雜地望着管平。
管平出手前就想到了藉口,目光掃過凝香姐妹,最後落到徐槐臉上,第一次正眼看他,然後在男人意外又緊張侷促的眼神裡,淡淡道:“我不會功夫,只是逃荒時遇到一位高人,當時有人想欺負我,他救了我,然後教了我兩招,一招對付想偷錢的賊人,一招對付想劫.色的惡棍。”
說到後面目光回到了徐秋兒身上。
在徐秋兒眼裡,此時的管平雖然沒笑,看起來卻無比親近。小姑娘高興極了,一把抱住管平胳膊,央求她下午回家教她這兩招,還叫上堂姐讓她也學。被忽略的完全不懂劫.色是什麼意思的阿木着急了,抱住管平大腿求她也教他。
只有徐槐,在管平方纔的眼神裡看出了威脅。
是警告他別再對她存不軌之心嗎?
初次動心便遭受了無情打擊,徐槐臉上有點抹不開,假裝看向別處掩飾自己的心事。
他沒想欺負她,只是喜歡而已。
可惜她不喜歡,對他厭惡到威脅,那徐槐也不敢如妹妹所說,厚顏去糾纏。
於是回徐家的路上,管平再沒感受到男人的窺視,就像卸掉了肩上兩袋米,渾身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