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象臺說近期會下雪,可是卻一直都是很晴朗的天氣,雖然空氣很冷,可是陽光卻是並不多見的分外明媚,終於定下了回去的日期,最後還是決定將荀揚留在這裡,這個地方,熟悉也好陌生也好至少有親人吧。
走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小雪,很小很小,輕輕地落在身上,似乎是這個小鎮在和她告別,看着在雪中漸漸變潮的衣服,不禁想起幾年前去北京的那個夏天。要去很遠的城市坐飛機,在小鎮古舊的車站等着去那個城市的巴士,秦籽約的眼睛一直四處搜尋着,已經有了失落的表情,車子快要來了,他還是沒來,就算只是作爲最最普通的朋友,告別總還是可以的吧。
丹尼爾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時間已經不早了,沒想到最後來送自己的竟然是這對兄弟和史密斯醫生。告別的擁抱,沒有過多的言語,擁抱艾可的時候,她用恰好艾可可以聽到的聲音說:“謝謝你喜歡我。”
上巴士的時候,心裡說不出的失落,像黃梅季節,綿綿不絕的潮溼寒冷無休無止地滲入每一寸皮膚每一個細胞。沒有說再見,可能真的要再也不見了吧。丹尼爾的表情有些複雜,這麼長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也差不多知道了她和陸罕宇之間的事,他是什麼樣的人和他根本就沒關係,可是他看得出來陸罕宇在秦籽約心裡是很有分量的,對丹尼爾來說,秦籽約是她很好的朋友,自然不希望她因爲他而不開心,那個人,就真的可以狠下心來?史密斯醫生只是揮揮手,露出似有似無的微笑。
巴士上的人不多,秦籽約走到中間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前面的人,帶着黑白的棒球帽,慵慵懶懶地側着頭靠在椅背上,帽檐壓得很低,擋住了陽光,他似乎睡着了一動不動。車子緩緩地駛出車站,秦籽約扒在窗口看着揮動着手臂的他們漸漸變得越來越模糊微小,這個小鎮也慢慢在變遠的視線中成爲記憶。
終於離開了,以後也不會再來了吧,丹尼爾、艾可、史密斯醫生,再見了,陸罕宇,再見了,莉莉婭,再見了,還有,荀揚……
秦籽約的手指抵在車窗玻璃上,無意識地畫着什麼,看着窗外飛速移動的景色,忽然覺得時間真是偉大的東西,任何人任何事在時間面前,都是那麼渺小,渺小到無論怎麼聲嘶力竭都無能爲力。
迷迷糊糊的意識,任憑時光將自己帶向下一個地方,車窗外忽然出現了荀揚的身影,秦籽約像一個被打了強心劑的病人一樣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睜大了眼
睛貼在車窗上盡力向後望去,看見遠處越來越小的輪廓,騰地從座位上跳起來。
“停車!快停車!”
她急急忙忙地向車門走去,可是她的手卻突然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那麼大的力氣,好像可以捏碎她的手腕。司機似乎沒有聽到她剛纔喊了什麼,巴士在破舊的馬路上穩穩地行駛着。
“你幹什麼!要來不及了!”秦籽約喊了出來。
要來不及了,她的荀揚就在那兒,如果再不去他就要走了,如果她不去抓住他,他就又要消失了……
“安靜點……”那個人的聲音很低,但他用力地把她拉下來坐在自己身邊的位置上,這個人想幹什麼,這個人是瘋子!秦籽約覺得害怕,雖然在拉扯中膝蓋撞在椅子上有點疼卻不敢說什麼,此刻她確定眼前戴着帽子看不清臉地人絕對不是什麼正常人,她看向窗外,早就不見了荀揚的身影,他就這樣,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視線。
“看看你都成了什麼樣子……”那個奇怪的人鬆開她的手撫向她的臉龐。
秦籽約本能地向後仰了下,那個人的手停了下來,嘴角揚了一下,推高帽檐擡起線條柔和的臉。
陸罕宇!!!……
原來是他,秦籽約緊張的表情一下子放鬆下來。
“剛纔看見什麼了吧?”陸罕宇問着,拇指輕輕檫去秦籽約臉上的淚痕。她愣了一下,原來自己哭了,什麼時候?是在看見荀揚的時候嗎?
秦籽約突然抓住陸罕宇說:“你也看見了對嗎?他就在那兒,就在……我要下車。”
陸罕宇看着她,認真地說:“別哭了,不是說好了下一次哭的時候一定是因爲喜極而泣嗎?他就在你的心裡,永遠永遠也不會走的……”
秦籽約安靜下來,她還在期待什麼,是自己親眼看着他被推進去的啊,荀揚已經死了,自己不是早就接受這個事實了嗎?是自己的幻覺吧,也或許只是路邊普普通通的一個行人,可是,那個幻覺如此真實,好像觸手可及一樣,她的心緊緊地揪在一起,好像失去了天底下最最寶貴的東西。
陸罕宇輕輕地將失神的秦籽約擁在懷裡,低聲說:“杳杳,你不會是一個人的,他會永永遠遠在你心裡的,我也會永永遠遠陪在你身邊的,我知道的,比朋友多一點比愛人少一點就好,不要再推開我了,我的心意,你偶爾也尊重一下好嗎?”
秦籽約輕輕推開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就算心裡有鬼我也會離開這個地方的,我知道雖然這一段時間以來我做的很好,好像已經從荀揚的事裡走出來了,但只要我一天還留在這裡,我就一天還生活在我和荀揚的記憶裡,就算往前走,也是帶着荀揚的影像一起走,所以我會離開的,這麼長時間,我已經準備得很充分了,所以,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看了,其實你比我小孩子氣多了。我說了那麼多遍的話,你不是早就說聽明白了嗎?”
“所以我說了,你愛人少一點,比朋友多一點,你不是也是這麼希望的嗎?”陸罕宇擡起頭看她,可是爲什麼那一瞬間,秦籽約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屑。
“你要是真聽明白的話,就不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輛巴士上了,你從來沒打算和我做朋友。”
“是,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爲什麼還要這個樣子,那麼多年了,是石頭都該化了,你就可以這麼踐踏我的心意嗎?你知道我剛纔從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你哭哭笑笑的表情有多難過嗎?”陸罕宇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你知道它有多痛嗎?我都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賤最最賤的人,你說,爲什麼要把我變成這個樣子?”
秦籽約用力抽回手,說:“時至今日,雖然經歷了那麼多,我要的還是相愛。陸罕宇,我們永遠無法相愛。”陸罕宇,我們永遠無法相愛,因爲在你的心裡我們不是平等的,你永遠像一個救世主一樣高高在上。
秦籽約走回原來的位置,頭靠在車窗上,迷迷糊糊看出剛纔手指畫出的竟是“貢路陽”這三個字,好久好久好久沒見過的人,不知道今生是否有緣再見,那是她第一次愛的人,是她用盡了全力去愛的人,那時候她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不懂得如何好好守護彼此的感情卻愛得那麼熾烈而不顧一切,那是刻骨銘心的記憶,深深地印在了生命裡,卻被時光帶走了所有波瀾,貢路陽,如果,真的可以再見,那麼我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你?
秦籽約正想着,一個紙團扔了過來,展開是陸罕宇清麗的字跡:杳杳,一起走吧,不是愛人,不是朋友,什麼都不是,只是陸罕宇,我們重新開始認識好嗎?在這輛巴士上,我們可不可以重新相遇相識。
很多年後有人問陸罕宇,你後悔認識她嗎?他只是說:“後悔是沒有用的,我都不知道後悔過多少次了,我有很多機會和她再無瓜葛,可還是會奮不顧身地撲上去,那個遇見她的夏天,真的很美好,比我記憶中的還要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