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莉莉婭怯怯地叫了一聲。
陸罕宇一進公寓就忙了起來,在揚着灰塵的空間裡,秦籽約的思緒被莉莉婭的一聲“姐姐”拉了回來。
秦籽約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纔是多麼恍惚,說:“別說什麼了,我們一起快點收拾吧,總不能住別人的房子還讓別人打掃吧。”秦籽約說完看了一眼在另一個房間裡忙的陸罕宇,“別人”這兩個對他來說這麼殘忍的字眼她竟然如此自然地說了出來。
“姐姐,難道你沒有什麼要問我嗎?”莉莉婭看着秦籽約問,她的手不自覺地扯着衣角,雖然知道有些話問出來可能是自取其辱,但她還是想弄個明白,她不是應該恨自己纔對嗎?可是她爲什麼都沒有猶豫一下就這樣幫自己,而她和陸罕宇之間應該有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吧。
“你想說了自然會說,其實,是你有話要說吧。”
“荀揚哥哥的事……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怪我。”莉莉婭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接進入主題。
“我當時恨死你了,我恨所有的人,你,史密斯醫生,我自己,我也恨荀揚,可是後來,可能是我的恨太強烈了吧,漸漸地我便沒有力氣去恨了,荀揚的事,我想了很多,不是意外就是命運吧,我真的找不到其他的詞去解釋了,那好像是我們逃不開的命運,也許就算從來,就算我們刻意避開一些事,就算我們會認識完全不同的人,可是我們的命運不會因爲一些小插曲的不同而改變……”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莉莉婭的聲音沙啞了,她捂住了臉,“我不該說荀揚哥哥該死的,其實我不是這麼想的。”
看着就要泣不成聲的莉莉婭,秦籽約抱住她,說:“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錯了……荀揚哥哥是對的,你們一開始就不該接納我……沒有我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不要再說了,都過去了。”
“讓她說吧,說出來會好受一些的。”陸罕宇聽到外面的動靜走了出來,他對莉莉婭沒有多餘的感情,但她確是爲數不多讓他覺得心疼的人。他突然想起高中時秦籽約寫在四樓黑板上的字跡,莉莉婭又何嘗不是一隻“驚弓之鳥”,可是,沒有人看得到她的驕傲吧。
秦籽約點了點頭,問:“我們進去說好嗎?這裡太髒了,裡面的房間陸罕宇應該弄得差不多了。”
“是啊莉莉婭,有什麼想說的都進去說吧,我們在房間裡坐着說,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好嗎?”陸罕宇說話的語氣就像在哄小孩子,這樣溫柔的陸罕宇,何嘗不也是“驚弓之鳥”。
公寓裡的電路可能出了點問題,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沒有辦法開空調了,給物
業打了電話,維修人員卻遲遲不來。
莉莉婭抱着秦籽約坐在牀邊上一直在哭,陸罕宇就這樣看着他們,等待誰來結束這哭泣的沉默。
“爸爸。”莉莉婭模糊地發出簡單的音節。
秦籽約和陸罕宇都沒有想到莉莉婭竟然會突然叫爸爸,都被嚇了一跳。
“對不起,爸爸,對不起,荀揚哥哥,我的確不是應該被期待的孩子,是我搶走了荀揚哥哥的爸爸,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他們明明離得那麼近了卻沒辦法相認。”
“史密斯醫生也是你的父親啊,沒有什麼搶不搶的……”秦籽約不停地幫她擦着眼淚,迴應她說的話。
“爸爸,一定再也不會想看見我了。”
“不是的。”秦籽約和陸罕宇異口同聲。
莉莉婭擡起頭看他們,明明知道是安慰自己,可是有人這樣說她還是很高興。
秦籽約按住她的肩膀認真地說:“對史密斯醫生來說你纔是最重要的,那些狠話,我們不也是隻對自己最親的人說嗎?”
“那也都是以前了吧,”莉莉婭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我知道,荀揚哥哥的事怎麼可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荀揚的事,你和我一樣自責,史密斯醫生也是吧,大家都是一樣的,無限地放大着自己的責任,責備着自己責備着別人,其實我們可能都沒有那麼偉大吧,我們內疚在很大程度上難道不是因爲這種內疚會讓我們自己感到安心嗎?就算是我,我那麼愛他,也不過如此,那你呢?那史密斯醫生呢?就算血脈至親如果沒有怎麼相處過也不可能有什麼特別深厚的感情吧,所以,其實你們和荀揚是沒有那麼多你們自以爲是的羈絆的,史密斯醫生其實在乎的是你啊,你纔是一直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女兒啊。”
莉莉婭想否認些什麼,她想告訴他們她是真的後悔了,可是就像秦籽約所說,她對荀揚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又有多少感情。她想相信爸爸是愛自己的,可是又不敢相信。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而眼淚好像也罷工了不願再流出來。
“跟她說那麼多幹什麼,直接說史密斯醫生根本就不怪她希望她回去不就好了嗎?”一直沉默的陸罕宇開口了,又對莉莉婭說,“你爸爸很在乎你,他根本就不怪你,他對你纔是真的充滿愧疚,那麼都是他親口說的,你聽清楚了沒有。”
莉莉婭在聽到那句“他親口說的”時,突然睜大了眼睛,驚訝的表情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她笑了,說:“太好了……太晚了……”
“什麼太晚了?”秦籽約和陸罕宇又一次同時捕捉到莉莉婭的弦外之音。
“沒什麼,只是有些事畢竟和以前不一樣了,再怎麼樣也回不到過去了。”
“那你說,那些追你的人是誰?”秦籽約的語氣有點咄咄*人,雖然對於莉莉婭之後發生的事並不是很清楚,但是誰都知道,如果沒有惹上什麼麻煩,怎麼可能被追得如此狼狽落魄。
“姐姐,這個你就不要問了。”莉莉婭別過臉去,顯然不想回答。
“你到一邊去。”陸罕宇站起來拉過秦籽約,對莉莉婭說:“你不說也得說,萬一你幹了殺人放火的事我們不就成了包
庇犯了嗎。”
秦籽約扯了扯陸罕宇,這個人剛纔還一副溫柔王子的樣子,這會兒又變成了一副刑訊*供的樣子,他是學變臉的嗎?
“你碰我幹嘛?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們也是爲了她好啊,你以爲我們現在把她藏在這兒就安全了嗎?你能保證那些人不會追到這裡來嗎?我們至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纔可以真的幫到她吧。”
陸罕宇說的都是對的,她無話可說,可是莉莉婭不願意說再好的善意又能怎樣呢?
“其實……我知道你們是爲我好,你們不用擔心,就算真的被找到了,他們也不會把我怎麼樣的。”莉莉婭的情緒已經穩定了,她看上去和在英國時大不一樣了,好像經歷了什麼,滄桑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
“如果你們想知道,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莉莉婭頓了頓,看了看他們,繼續說,“其實我在當天就離開了惠比特,我當時完全暈了,我在惠比特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在那個我從小生活長大的小鎮上,連呼吸都不是我自己的,所以我走了,我什麼都沒有帶,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張錢。我在英國大概有大半個月,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英國原來那麼小啊,無論我走到哪裡都離那個我要逃離的地方那麼近,我感覺自己要瘋掉了,這個時候我來到了倫敦,也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倫敦的天氣很糟,在我無路可走的時候我遇到了李德,他和我一樣是個混血兒,也和我一樣離家出走,我們就這個相遇了,只是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的離家出走是在十幾年前,他的母親的英國人,父親是中國人。他的父親是一個只知道喝酒和賭錢的惡棍,李德的媽媽在他剛記事的時候的一個雨夜被他爸爸打得遍體鱗傷,在傷口稍微好一點後逃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從此他便成了父親的出氣筒,喝醉酒了會打他,賭錢輸了會打他,帶回來的女人讓他不高興了也會打他,十三歲的那年李德終於狠狠地在他的頭上敲了一記逃出去,那時候的他因爲營養不良很瘦,他不知道父親死了沒,但他不敢回去也不想回去了,他從十三歲就開始流浪了,或許就像他自己說的,他太怕死了,無論如何都想活着,所以在底層最最黑暗的地方拼命地掙扎着,努力着,最後變成了當地的大哥。後來他有足夠的能力了,再也不用害怕父親的毒手了,就連穿着制服的警察都要給他幾分面子了,他纔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那時候他的父親已經死了,但不是被他那時候打死的,是酒精中毒死的。這些我都是後來才知道的,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這些,我絕對不會去招惹他的,我知道這種人不是誰都惹得起的。我在倫敦遇見他的時候,他對我笑得那麼好看,就像什麼都沒有經歷過一樣澄淨,那樣的他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我不知道我爲什麼那麼信任他,把什麼都和他說了,在他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中國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最初在中國的生活很開心,他是除了我媽媽以外對我最好的人,從來沒有人這樣呵護過我,所以就算後來察覺了什麼不對勁也不願多想,因爲我不想失去他的依靠,我貪戀他對我的寵愛。他對我說什麼我都相信,明明知道他對我撒了很多很多的謊也讓自己去相信,可能那個時候我就潛意識裡感覺到一旦真相揭穿,將是我不能承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