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少琛夫婦離開後,陸安國突然陷入寧靜,連兒子要跟他說話他都沒聽到。
“爸……”陸伯雄端着棋盤放到桌上後,再次喊了怔忡的老父一聲。
“哦,伯雄。什麼事?”陸安國從怔忡中回過神,用一雙混濁的眼睛看着兒子。
“剛不是說要下棋?”陸伯雄坐到父親對面,主動擺好棋盤,然後給父親沏了一壺碧螺春,放到茶几的一角,“這陣子太忙,都沒空陪爸下棋。”
“你們有自己的工作,不用擔心我。我有小暢跟小衿陪着,就很開心。”陸安國拿過白色棋盒,對兒子說,“老規矩,先讓你五子。”
“爸,我最近棋藝進步不少,您讓我五子會輸。”陸伯雄笑着對父親說道。父親那混濁的眼睛裡有一份複雜的光,讓他很是擔憂。
“那可未必。”陸安國不服輸地說道。
“那就比試比試。看我今天把您殺個片甲不留。”陸伯雄只下了一粒黑子,就等着爸落子。
父子下棋這麼多年,這是陸伯雄第一次佔上風。陸安國似乎心不在焉,總會在被兒子擺了一道後纔看出來,雖然沒被殺個片甲不留,卻也以輸棋結束。
“我老了。”陸安國笑着調侃自己。
“是爸不夠專心。”陸伯雄一語點破,“兒孫自有兒孫福,爸,我們教會他們走路卻不能幫他們走完全程,後面的路只能他們自己走。”
“爸明白。”陸安國對兒子的話頗爲贊同,但依然嘆了一口氣。“下棋下棋,今天咱們爺倆一定要大戰它八十個回合。”
“我奉陪到底。”陸伯雄笑了笑,開始認真地與父親對弈。
……
急診室外,青荇安靜地陪在陸少琛身旁,不敢打擾他。唐瑾進去已經八個小時還沒出來,不知道少琥的傷勢控制住沒有。她在心裡默默替小叔祈禱。
“陸部長,少琥是好樣的,我們沒有保護好他。”雲南公安局局長站在陸少琛身旁,充滿歉意地道歉。
“這事誰也不怪。少琥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它本身的危險性。坤塔被活捉就是對少琥受傷最好的回報。”陸少琛摟緊兒子,沉重地對對方說道。
“沒有少琥,我們也捉不到坤塔跟他的餘部。”
“他的性格在某些方面很像爺爺。”陸少琛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少琥表面的不羈掩飾了他身上那種堅毅跟正氣,其實他跟爺爺很像,有一種身爲軍人的特性,無畏,無懼,勇敢,還有爲祖國犧牲一切的胸懷。
“有股倔強跟不怕吃苦的精神。他手下那幾名特警都跟我讚揚他。”就在這時,王局長接到局裡一個電話,他走到窗邊認真地聽屬下彙報情況,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撬開他的嘴!”
掛斷電話後,他走回陸少琛身旁,跟他一起緊張地看着那刺目的幾個紅色大字“手術中”,表情有幾分凝重。
“手術還不知道要進行幾個小時,王局,你們先回去吧。”陸少琛看了眼手錶,就對對方說道。
“我陪你們等。”
對方想要堅持,畢竟少琥是爲了輯毒工作而受重傷,如果他真有什麼不測,他不知道要怎麼跟陸安國交待。
“不用了。少琥命大,你不用太擔心。他醒過來我會給你打電話。”陸少琛非常誠懇地勸道。對方已經在醫院陪了他們一天一夜,夠了。
“那我回局裡處理些事。”王局這才肯回去,但他不是回家,而是回局裡,因爲坤塔雖然捉住了,但輯毒工作並沒有結束。
小衿突然在陸少琛懷裡動了一下,擡起小手指向急診室門口。青荇順着兒子的手看到唐瑾穿着一身手術服出來,立刻迎上去。“唐瑾,怎麼樣?”
唐瑾看了一眼陸少琛,認真地對他們說道:“陸少傷勢比想象嚴重,子彈已經取出來,但能不能挺過來還要靠他自己的意志力。”
“唐瑾,謝謝!”陸少琛用力握住唐瑾的手,向他致謝。在這最危急的時候,唐瑾的醫術幫了他一個大忙。許多老專家都說少琥沒救的時候,唐瑾提出一個大膽而獨到的手術方案。當唐瑾向他徵求意見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簽下手術同意書。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救活堂弟。中國的輯毒部隊不能沒有少琥,陸家也不能沒有少琥。爺爺經不起再次打擊。
“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唐瑾謙虛地笑了笑,一身白袍的他看起來分外斯文優雅,那雙黑框眼鏡後的眼睛多了一份淡泊的神采。
“回去再重謝。”陸少琛握着唐瑾的手加了份力量,這是感激的力量。在少琥被專家組宣判死刑的時候,唐瑾給了他一份希望。
“不需要。青荇是我妹,你要謝就謝她。”唐瑾眸光深沉地看了一眼青荇,雖然決定要跟小曼好好相愛,可青荇依然是他內心深處最重要的一個回憶。
“唐瑾哥,辛苦了。”青荇認真地向唐瑾道謝。唐瑾是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這是她的幸運,否則少琥的生命就真的要有危險了。
“沒事。你們夫妻都不用這麼客氣,青荇,別忘了我是你哥。”
“嗯。忘不了。”青荇感動地點點頭。唐瑾對她的恩情,她這輩子也還不了。
唐瑾用力揉揉青荇的直髮,便擡腿離開。
在他離開之後不久,護士把陸少琥推出急診手術室。青荇看到他的皮膚也許是因爲在雨林裡待了一個月,被曬黑不少,可是那古桐色的臉卻有一種虛弱的病態。他那雙不羈的桃花眼緊緊地閉着,讓人感受不到一點生命的氣息。
陸少琛把小衿遞給青荇,就迎上前去,急切地喊着堂弟的名字:“少琥,少琥……”
“陸部長,陸少恐怕還要很久才能醒過來,你們不要着急。我們得趕緊把他送去重症監護室,可以探視的時候我們會通知您。”護士們冷靜地推着車,朝電梯走去。
“謝謝。”陸少琛慎重地點點頭,表情格外凝重。
手術雖然成功,但唐瑾說了,能不能挺過來端看少琥的意志力。
他現在只希望這個表面看似不羈,實際上卻非常優秀而上進的堂弟能挺過來。
“少琛,夜深了,我們先帶小衿回酒店。”青荇看到陸少琛疲憊的臉色,不禁皺起眉。“說不定咱們明天過來時護士會告訴咱們少琥醒了。”
“我讓車送你們回去,我要守着少琥。”陸少琛終是無法放心離開。他怕明天過來時,迎接他的是具冰冷的屍體。
“少琛……”青荇擔憂地看着丈夫。
“我先送你們下樓。”陸少琛攬住青荇的肩膀,淡淡地說道。
“可我想讓你陪,小衿也需要你。”青荇堅持着。她不能讓陸少琛一個人待在連張牀都沒有的醫院走廊裡,在這兒凍一宿,不被凍死也沒半條命。
“那我們明早過來。”陸少琛只好聽青荇的話,抱過小衿陪她一起回酒店。唐瑾今晚會守在醫院隨時觀察少琥的病情,所以如果少琥有情況,他會主動打電話給他。
小衿在陸少琛懷裡打了個哈欠,就乖巧地閉上眼睛。
小衿今天跟着他們在醫院待了一天,困壞了吧?
青荇感慨地深吸一口氣。
回到酒店,陸少琛把睡着的小衿放到大牀中間,就走到窗邊,冷凝着一雙劍似的濃眉看着窗外的點點如繁星一般的燈光。
青荇洗完澡出來,看到陸少琛正對着窗戶發待,就明白他還在爲少琥擔憂,她走過去,緊緊抱住陸少琛的腰,把臉貼到他背上,柔聲鼓勵:“少琥福大命大,他一定能挺過來。你不是說過他心中有吳淼這個牽掛?”
“嗯。”陸少琛回過身,緊緊地勒住青荇的腰,閉着眼睛點點頭。他也希望如此。
青荇靜靜地陪着陸少琛站着,沒再說話打擾他。她能有機會做他的支柱,在他最脆弱的時候給他依靠,她感到很驕傲。
下弦月幽靜地掛在天空一角,將它那淡淡的月光撒向大地,透過玻璃窗照到相擁的兩個人身上,如鍍了一層淡淡的銀光,青荇的臉散發着淡雅的光輝,比那月光還美。
……
重症監護病房裡,陸少琥身上擦滿管子,像只累壞的雄獅,疲憊地緊閉着眼睛,那古桐色的臉泛着不太正常的蒼白,尤其是他皸裂的脣毫無血色。
陸少琛緊皺着眉,看着病牀上氣息微弱的弟弟,擔憂地問道:“他爲什麼還沒醒?”
“情況基本穩定,能不能醒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唐瑾站在病牀邊,在給陸少琥做過詳細的檢查之後,對身旁的陸少琛跟青荇說道。
青荇拿棉籤替陸少琥擦着嘴脣,不安地問唐瑾:“哥,他不會醒不過來吧?”
因爲母親曾經昏迷八年,所以青荇怕這種悲劇發生在陸少琥身上。那麼陽光的一個大男孩如果變成植物人,那將會讓所有人都跟着心疼。
“只有六成成功的希望,青荇,原諒哥不能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唐瑾推了推黑框眼鏡,冷靜地說道。他是個醫生,他不會欺騙病人,他也是青荇的哥,所以他更不會有任何隱瞞。當初動手術的時候他就對少琛說過“這個手術方案不能保證一定成功,只是死馬當活馬醫”。而手術比較成功,所以他現在很欣慰自己當時的選擇。如果不動手術,少琥怕連昨夜都挺不過去。
“唐瑾,無論怎樣先得謝謝你。”陸少琛沉重地看着弟弟,無法輕鬆地笑。他與少琥雖然只是堂兄弟,卻比許多鬩牆的親兄弟感情還好。在他失戀最痛苦的時候,是少琥陪他,可是少琥最需要人的時候,他卻幫不上忙。看着少琥那毫無生氣的臉,心焦地握緊拳頭。
“我下午的飛機,少琥有什麼情況你們儘管打電話給我。如果要把他空運回北京,我會幫忙安排住院手續。”唐瑾誠懇地說道。少琥的傷勢已經控制住,下面的事就靠他自己了,他北京還有手術等着,不能再在雲南耽擱,不過他已經跟這邊的醫療團隊交待清楚後面的治療方案,有他無他已經沒什麼關係。
“少琥現在身體這麼虛弱,我暫時不考慮回京,等他醒過來再說。”陸少琛握了握唐瑾的手,儒雅地說道,“我跟青荇就不送你了,一路順風。”
如果現在把少琥弄回北京,爺爺那裡不會聽不到風吹草動,爲了不讓爺爺擔心,他選擇把少琥暫時留在雲南。他會跟青荇在這裡陪着堂弟,直到少琥醒過來。
“嗯。”唐瑾淡淡地笑了笑,在跟青荇道別後,便大步離開。
青荇走到陸少琛身邊,緊緊握住他成拳的右手,鼓勵地笑笑:“少琛,別擔心。唐瑾不是說了有六成希望嗎?我們少琥肯定是那六成,他一定會醒過來。”
陸少琛沒說話,只是把青荇摟進了懷裡,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咕噥。
他也希望堂弟是那百分之六十,陸家已經不能再失去任何人,爺爺因爲二叔的死已經白了華髮,如果少琥再走了,爺爺一定會經受不住打擊,那陸家就真的要垮了。
一個都不能少!
小衿坐在沙發上,好奇地看着相擁的父母,再看看躺在病牀上的陸少琥,不斷眨着圓圓的黑眸。
青荇怕小衿從沙發上掉下來,趕緊放開陸少琛,走上前把兒子抱起來:“小衿,讓我們一起給你二叔祈禱。”
小衿用力點點頭,似乎能聽懂母親的話,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病牀上的陸少琥,似乎在納悶兒二叔爲什麼不起來抱抱他,也不跟他說話。
在少琥靜靜地睡了三天後,陸少琛再也沉不住氣。他坐在牀邊,大聲喊着堂弟的名字:“少琥,你真打算這樣放棄自己?你有沒有想過爺爺?你忍心再讓他老人家白髮人送黑髮人?”
監視儀上的曲線突然不規律地跳了一下,青荇緊張地抱着小衿,看着儀器上那無規律的曲線,希望少琥受到刺激能醒過來。
見少琥仍然緊閉着眼睛,陸少琛繼續拿話刺激他:“好!你夠狠!你可以不顧爺爺,可是你連吳淼都不想要了?你想沒想過她要知道你死了會掉多少眼淚?”
“吳……淼……”陸少琥突然睜開眼睛,痛苦地用沙啞的聲音說出那個放在心尖上的名字。他可以放棄自己,可以放棄親人,卻捨不得讓淼丫頭掉眼淚。
“少琥,你醒了?”陸少琛驚喜地握住堂弟變得粗糙的大手,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叔……”小衿突然笑着喊了一聲“叔”,這讓所有人都驚訝不已。這麼難喊的一個稱呼,小衿竟然喊出來了。
“小衿……讓叔……抱抱……”陸少琥虛弱地笑着朝小衿伸出手。
青荇抱小衿放到牀邊,讓他坐在少琥的身旁。
陸少琥伸出大手,疼愛地摟住小衿圓滾滾的身子:“一個月……不見,小衿胖得……叔要……抱不動……”
小衿趴下身子,在陸少琥臉上親了一下,似乎在安慰叔叔。
“這小子!未免……太可愛!”陸少琥想要放聲大笑,卻發現這一笑扯動胸前的傷口,他立刻收聲,濃眉輕皺了一下。
青荇怕小衿碰到陸少琥,趕緊將兒子抱起來:“少琥,你得趕緊好起來,不然真要抱不動我家小衿了。”
“何止是小衿,連吳淼他也抱不動了。”陸少琛用另一種方式激勵着堂弟,因爲他知道少琥最在乎的是吳淼,爲了吳淼他一定會頑強地活下去。
“我沒那麼……慫……”陸少琥不甘心地回道,“等我出院……咱們倆好好……幹一架……我要讓你看到……我的實力!”
“好!到時候你可別被我打趴下。”陸少琛緊緊握住少琥的手,鼓勵地抿緊嘴脣,對他點點頭。
青荇感動地別過頭,偷偷擦了擦眼淚。
這幾天,因爲擔心少琥,少琛幾乎沒怎麼吃東西,看他吃不下睡不着,她擔心得不得了。今天他終於可以好好吃頓飯,好好睡一覺了。
“堂哥,今天幾號?”因爲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所以陸少琥謹慎地問道。
“2月8號。”
“明天就是三十?我竟然不小心……睡了五天。”陸少琥不羈地咧咧大嘴,笑着調侃自己,“可能是太久沒睡個……囫圇覺,這一鬆懈……就一睡……不想醒了。”
“爺爺跟吳淼都不知道你受傷的事,要不要告訴他們?”陸少琛徵求着堂弟意見。
“不要說……我有點累……”陸少琥因爲醒來說話太多,有些氣力不足,他疲憊地閉上眼睛,很快就又睡過去。
“好好睡一覺,堂哥不打擾你了。”陸少琛攬着青荇的肩膀,對睡着的少琥輕聲說道。
堂弟能醒過來就說明已經脫離危險,他終於可以放下揪了許多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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