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你姐最大的缺點是什麼?”
“知錯不改!”
祁俊炎偷偷豎起了大拇指,用脣語輕輕說:聰明!凌玉被他逗樂了,咯吱的笑開了。
他見她漸沉的神色,手指只推了推她額頭:“我還要和你約法三章。”
“——”若蘭怔過,實則沒心情迴應他的嬉鬧。
“第一,不準不接我電話。”
她腦袋被他手指推的一愣一愣。
“第二,不準不接我電話。”
“第三,不準不接我電話。”
若蘭擡頭,見那劍眉擰起,他低低的喃着,又不似玩笑話,他問她:“聽明白了嗎?”
柳眉微蹙起,凌若蘭喊過他:“俊炎哥。”輕輕說來:“孟小姐服藥自殺。”
男人不可置信,怔忡間,卻一時無以回覆,孟小姐:“你說什麼?”孟家早已把此事壓下,就連他都未有得到消息,若蘭說,去看看她吧。祁俊炎沒想到自己對蕭情竟造成這樣的傷害,一切始料未及。
孟蕭情醒來時,第一眼見的是祁俊炎。他半跪在她身旁,孟蕭情只覺眼底浮起薄霧,濡溼染盡,吃完那半瓶安眠藥後,她只覺好倦,身子很輕,又像是做了一場不願醒來的夢,人說死前會迴光返照,閉眸間,她看見了很多很多年前,小時候孟景榮忙於仕途,她在家閒着,一直跟着哥哥。三歲時,她開始學鋼琴,老師說她很有天賦。她會偷偷拉着哥哥,裝成小大人的模樣,教着他識五線譜,識黑白鋼鍵。
而那時俊炎哥七歲,時光在她記憶裡彙集成影,獨剩下一畫面,俊炎哥穿着藍白相間的海軍服,嘚瑟的懷抱着胸,看見她,笑起時眼睛彎彎的,那模糊的影在她腦裡一遍又一遍翻轉。
她喜歡吃糖,尤其是那種包裹着糖酒,像個錐子形的巧克力,包裝的糖衣紙是繽瀾的顏色,放在太陽底下,會散着一層又一層五彩的色澤,那時她特別喜歡收集,俊炎哥每次來看她,都會給她帶上幾顆。
九歲的祁俊炎,五歲的孟蕭情。
他告訴她,小調情,想要吃糖,就答應做我老婆。
孟蕭情眸光微閃,熱潮匯成淚影,她在記憶裡遊走,直到看清眼前男人,直到聽見他再一次喊她:“小調情。”
孟蕭情哽咽着:“俊炎哥。”
就像小時候,每次相見,他都會揉着她的齊劉海,小調情,真漂亮。
“你還記得嗎?”她輕輕說來,慘白脣瓣,勾起輕淺的弧:“小時候過家家,我們拜過堂。”
“記得。”
祁俊炎只覺喉間苦澀,眼底是稀疏的溼潤。他記得,他會和宸軒用手組成田字,抱起小調情,小調情咿呀的說着,那是大花轎,過家家裡,他們拜堂,喝交杯,宸軒讓他們呆在黑屋裡,說是入洞房。
蕭情笑了,記憶裡快樂的時光,總是彌足可貴。
“你說你長大了要娶我,你還記得嗎?”
“記得。”
二十歲的祁俊炎,十六歲的孟蕭情。
他入軍校兩年,各科成績名列前茅,她鋼琴早過專八,各國音樂殿堂紛紛相邀,她在美國,收到祁俊炎的第一封來信,他說讀軍校的日子很苦,她知道祁伯父死後,俊炎哥很少會笑,人走茶涼,可他一直很努力。祁伯父去世那年,父親爲他們定下了親事。她終於長大了,也盼着他娶她。
“你知道我爲什麼那麼喜歡你嗎?”
“——”祁俊炎別過視線,
“因爲…”孟蕭情強忍着,直逼回滾燙的淚珠兒:“因爲我最美的時光都是你陪我一路走來,我的童年,我的花季,我的一切都和祁俊炎有關。小時候你騙我,我做你老婆,你就給我糖吃,我傻愣愣的只想吃糖,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喜歡偷偷的看你,又悄悄盼着你來,那時我盼着長大,長大了你就會實現你的諾言,一直盼到十六歲,定了娃娃親,我又盼着,盼到二十四歲,可你又騙了我!”她的聲音斷續,哽咽,只問他:“爲什麼?”
低沉的聲音夾着倦意:“因爲我是混蛋!”
“所以這是你的答案,是嗎?”一語雙關,孟蕭情閉眸。
“對不起!”
“可不可以再騙我一次,說你想娶我。”
“對不起!”
三字輕聲,碎了她所有,淚水崩堤,她滿面濡溼。
對不起…
對不起…
孟蕭情緩緩睜眸,她捨不得,可他放棄了她,右手因爲打着點滴,已是冰冷,她擡起,撫過他臉頰,指尖顫過,那是她的夢,就在觸碰的那一瞬,她知道,逝去成影:“我還是你的小調情嗎?”她笑着:“我不敢再活在過去,也不敢奢求,我只想你心裡某個地方,還有小調情的名字,當你結婚了,有了孩子,看着他們的童年;當你老了,兒孫滿堂,回憶過去種種,可不可以再想我一次,記得三歲的小調情,五歲的俊炎哥哥。”
祁俊炎閉眸,只是那一瞬,眼瞼劃過一顆滾燙的眼淚。
“你走吧。”
從此蕭郎是路人。
蕭情笑着說,其實這樣挺好,她忽然覺得釋然,做了一場二十年的夢,也終有醒來那天,有些東西自以爲割捨不掉,放手那刻才明白,不過一念之間。就好像緊握的流沙,握的越緊,終將散去。
——你走吧!
她的身子很冷,眼淚卻如此灼燙,淚光中堆積的光影,孟蕭情伸手,可是…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是觸及不到的距離。
凌玉躺着,看過一旁的凌若蘭,卻覺她神色不對:“姐姐,蕭情是誰?”
若蘭回神,她起身,拂過凌玉的頭髮,凌玉卻怔怔的問她:“是姐姐的情敵嗎?”
她笑過:“傻丫頭,”指尖卻楞在了空中:“姐姐做錯了一件事,該怎麼辦?”
“可俊炎哥說了姐姐的優點是勇於認錯。”
若蘭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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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除夕,若蘭和醫院商量,接凌玉回家住幾天,老家有習俗,過年湊團圓,圖吉利。她騰出一天,去附近的菜市場購了新鮮的蔬菜和禽肉,雙手滿滿,可口袋裡電話一直震動不停。凌若蘭忙碌的接過,斜靠着腦袋,順勢將手機夾在肩上:“喂。”
“在哪呢?”
是祁俊炎。
“在買菜。”
“那我去你那蹭飯吧。”
若蘭怔過,腳下的步子不由停下,她思及:“好,我在家裡。”
祁俊炎來的時候,她正在燒菜,不巧抽油煙機壞了,滿廚房的油煙,他就倚在門框邊看,笑言她站在嫋嫋‘雲煙’裡,像繫着圍裙的神仙姐姐。凌若蘭被他的話嗆的咳嗽不止,她拿着鍋鏟,指着他:“離我遠點。”
迷濛間,卻見男人嘴角噙着的笑意,她愣着,是因爲他也把頭髮給理短了,倒挺清爽,男人相貌底子好,怎樣搗鼓依舊未掩與生俱來的俊逸。
“別光想着看我,鍋裡糊了。”他挑眉,示意着。
若蘭才意識,立馬轉身,熄了火。
晚餐很豐盛,六菜一湯,其實想想她還不知道他喜歡的吃食,不知道他的胃口,祁俊炎拿出一瓶陳年老窖,他說:“這是我們家老爺子的珍藏。”
祁俊炎正打開時,卻被若蘭攔下:“既然是你父親的珍藏,就留着吧。”
他怔了怔,又笑過:“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好珍藏的。睹物思人罷了。”
提及那‘走’字,凌玉下意識的低了頭,她承認她怕死,活着的每一天都可能是盡頭,而若蘭聽之,怕是觸了他心傷之地,她別過視線,只輕輕的說:“抱歉。”
“陪我喝一點?”祁俊炎在懇求,若蘭說她真的不勝酒量,他未在爲難,只給自己斟了一杯,這酒珍藏着十幾年,入口倒綿軟,甘厚醇香,他今天拿出來,醉眼看花,花也醉,酒可以讓一切的不合情理變得行雲流水,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