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輕車簡從。
也未騎馬也未乘車,熊心和呂臣兩人負手走在前面,我帶着如意跟在側後,而審食其領着兩、三名親衛士卒隨在一邊時刻照應着。
但上了街,我便後悔起來。這時候出門可真不是什麼好時候。一般人家和商鋪都關門閉戶,路上連個行人都看不見,偶有幾家酒肆開着門,裡面坐着的也都是穿着戎裝的軍卒,店老闆和跑堂的一副忍氣吞聲,抖抖擻擻的樣子,看着總有點被逼無奈的神情。而耳朵裡總聽到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哭叫聲,像是幽涼黯淡的背景音樂,襯着這滿街的悽惶。
不過似乎熊心也並不很在意,事實上他的心思似乎並不在逛街上面,雖然負手閒手,眼睛卻有些茫然的看着前面,有時遇到岔路,還得呂臣拉他一下,才反應得過來。
還是隨意走走就回去吧,我暗想,街上也沒什麼有趣值得一看,而且各家諸侯的勢力都混在一起,難保不惹出什麼麻煩來。
心裡想着別出事,還偏偏果然就生出事來。
一行人走到大街轉角處,便聽得一陣吵鬧之聲,我和呂臣、審食其等都頓住了腳步,唯有熊心還恍若不覺似的還一直向前走,沒走兩步,側邊便衝出一個人來,恰恰撞到他的身上,兩人一起摔到牆角,熊心大約是腰背硌到了石頭,臉色頓時就變了,吸着氣,卻說不出話來。
呂臣呀的一聲。他是武將,身手自是敏捷,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撥開那人,扶起了熊心,連聲問道:“陛……公子,可是哪裡受傷了。”
熊心緩了一緩,大約是回過氣了,在呂臣地摻扶之下勉強站了起來。搖頭道:“不礙的。”轉頭那人看去。審食其帶着幾名士卒早把那闖出之人圍了起來,那人急切之下,又見熊心和呂臣兩人盯着他,往後一仰。竟軟軟的暈倒在了街上。
情急之下,我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這時纔看清那人身形瘦小,只是一個十四、五歲左右的女孩。身量大約尚未長成,看着也不過是一個大孩子罷了。
“算了,把她弄醒,讓她走吧。”熊心也看清那人只是一個瘦弱的小女孩。便搖頭吩咐道。
名士卒喏了一聲,揪起那女孩,伸手便用力掐向她的人手。他是武勇之士。手勁自然不小。一指下去。刻,那女孩便嗯了一聲。悠悠醒了過來,只是脣鼻之間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紫印。
“還是讓我來吧。”那女孩雖然也不像是出身富貴的,但畢竟年紀幼小,皮膚細嫩,哪經得起一幫粗手粗腳的武夫折騰。我鬆開如意地手,走上去扶起她,隨手替她撣了撣身上的灰土,道:“女孩子家,怎麼走路這麼冒失,撞了人也倒罷了,若是擺了車馬,豈不要受傷?”
正說着,聽得方纔喝罵之聲越來越近,不禁微怔了一下,低頭看那女孩,只見她滿臉驚恐之色,四周看了看,大約是估量着自己逃不掉了,突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碰碰的磕響頭:“公子、夫人,您幾位好人做好事,救救小女吧,小女給您磕頭了。”沒幾下,便見額頭滲出血來,一張臉頓時又青又紫不成樣子。
“有什麼話起來說。”熊心微微皺了皺眉。
女孩擡頭看了我和熊心,大約是認出熊心纔是做得了主的,便爬起身來,向熊心道:“回公子……”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聽得旁邊一人大喝一聲:“在這兒了,這回看你這小蹄子還往哪裡走。”緊接着,便躥進一個人來,伸手便搭向那女孩地肩背。
呂臣和審食其幾乎同時擡起手架住那人。他們倆都是習武之人,稍稍一用力,那人便一個踉蹌衝出好幾米遠。將來人架走之後,呂臣和審食其對視了一眼,審食其微垂下頭後退了一步,呂臣則轉向那人喝道:“什麼人,這般無禮。”
那女孩驚得臉色慘白,不自禁的便向熊心背後縮了縮。瑟瑟的卻不敢說話。
被架開的人卻是一名軍漢。現在諸侯軍各穿各地,服色並
,我一時倒也分不清他穿的究竟是哪家的軍衣。大人服飾都不錯,身邊跟着的也是軍卒,這人倒也不算沒有頭腦地,略怔了一下,便神色一正,踏上兩步,拱手道:“幾位請了,小人正在追捕府內逃奴,有何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逃奴?我們不禁一起看了看那女孩。現在兵荒馬亂,各行業都經營得艱難,唯獨販奴這行越發紅火,自賣的、被賣的、掠賣地,不論男女老少,貨源都極其豐富。這孩子衣服雖並不破舊,但要說她是逃奴,也並非沒有可能。
“你是哪位大王治下地?”熊心又皺了皺眉,問道。
“不瞞公子,小人在魏王帳下聽命。這女子便是魏王剛剛買入宮中伺侯地丫頭,可未及半月便已逃走了數次,我等原看她幼小,不忍心替她上枷,怎料她這回趁着兄弟們輪值間隙又逃了出去。若追她不回,魏王怪罪下來,小人等可承受不起。還請公子高擡貴手,請這個丫頭賜還,小人先行謝過了。”這人口齒倒不錯,一番話說得有來有去,有情有理,看來在魏王帳下也是個得用的。
熊心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他地意思。魏王豹是討項先鋒,軍力僅次於漢王,且又是先魏國嫡系後裔,在名聲上也比出身亭長的劉邦好聽些,算得上是諸侯王裡那些六國貴族們的一個領袖,其潛在勢力並不在劉邦之下,所以提起他來。連熊心也不禁遲疑了一下。
我微一沉吟,回身問那女孩:“他說得可真?”
那女孩撲嗵一聲又跪了下去:“小女子原是與母親南下投親,於路上被強人所擄,賣與了他們,絕非是小女子自願。家母逢此一劫已急病亡故,臨終囑咐小女定要回歸故里,小女子這才拼死逃出。”一邊說,一邊流淚不已,臉上青紫之外又加上淚痕,愈加可憐。
熊心又皺了皺眉。
我沉吟不決,這孩子說得倒像是真的,但魏王也確實是花錢買的她,要怪只能怪世道不好,滿地強梁,讓她這樣的弱女子找不到活路。轉眼忽看見審食其臉上閃過一絲憐惜之色,不覺震了一下。審食其當年也是家道中落,小小年紀便被賣爲奴隸,這孩子的境遇與他當年倒有幾分相似,也難怪他心有慼慼然。
說話間,陸陸續續又有十幾名軍卒圍了上來,看服色與那追人的男人相似,大約都是魏王帳下的,這羣人可沒那男子有眼色,吵吵嚷嚷着便要上前動手搶人。這下連呂臣都皺起了眉頭。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若和這幫小子鬧起來,丟了身份是小事,只怕人多手雜,亂仗之中不小心將熊心傷了,那可真是百死也莫贖。
那追人的男子見自家兄弟都到了現場,膽氣也壯了一些,拱手道:“幾位聽得真切,可不是小人訛她,此人確實是我家大王宮中逃奴,還請幾位高擡貴手,讓小人帶她回去交與大王處置。”那女孩見勢不妙,跪在地上膝行了幾步,抱住了熊心的腿,哭道:“求公子行行好,救救小女子吧。小女答應過母親要回家鄉的……”
“你先起來。”熊心卻也沒見過這個,伸手拉她,那女孩卻死揪着他的袍角不肯放手。熊心用了幾次力都沒掰開,不禁又回頭看了看我,皺眉道:“劉夫人,你看……”
我嘆了口氣,向審食其點點頭,示意他去和那軍漢交涉。熊心畢竟是義帝之尊,我是漢王后,呂臣怎麼說也是一個重臣,倒只有審食其的身份適合與那軍漢談判。
審食其上前兩步,拉着那軍漢走到了一邊,低聲說了起來。片刻,只聽得那軍漢咦了一聲,驚疑不定的回身看了看我們,大約是審食其將我和熊心的身份擺了出來。
其實隨便擡出我和熊心中的任何一個人都能壓得住他,只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卻有些不妥,所以審食其纔將他拉到了一邊,低聲和他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