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早晚兩餐,行軍時乾糧自帶,數人一組挖坑設竈,則由軍中伙房統一供給,所以每到用餐之時,各軍都會派人前來領餐,而這也是伙房一天之時最熱鬧的兩個時間。以往每到這種時侯,我都躲得儘可能遠遠的,但這兩日總想着打探一點消息,便只得裝着做活,縮在角落裡聽那些士卒們的談話,好在我現在看上去比那些農婦還要邋遢幾分,倒也沒什麼人會注意到我。
但留心了兩日,始終也沒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可我相信,只要審食其逃脫了楚軍的囚禁,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尋找我,並救我出去。我信任他,十多年來,這種信任早就已經根深蒂固了。也許他還在考慮救人的方式,畢竟,想從楚軍大營裡救出一個女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審食其做事一向謹慎,他不會莽莽撞撞就衝進來的。
過了三四日,我和那些女人們把一天的活計做完已經便天黑了,筋疲力盡的啃了幾口冷粟餅,便回到帳內,各自倒在草鋪上睡去。十幾個人擠一個帳蓬,身邊很快就響起了陣陣輕微的酣聲。我也正朦朧欲睡,忽聽得有人在帳外輕輕喚了一聲:“葉歡。”
我一震,頓時清醒過來,小心冀冀地從草鋪上爬起來,掀開帳簾探出頭去。外面一片寂靜,遠處點着數堆篝火,偶爾爆出一兩點火花。而更遠的地方,還能看得見楚軍士卒來回巡邏地身影。
我心中疑惑。懷疑剛纔那一聲“葉歡”是不是自己的幻聽,猶豫了一會兒,正想將頭縮回去,右側陰影裡忽的閃出一個楚軍士卒來。我一驚,只怕是被楚軍發現了。卻聽得那人略有些遲疑地問了一聲:“葉……”
擡頭看去,星光下,那人的面容赫然便是審食其。
我一陣狂喜,掀起簾角閃了出去,低聲道:“食其。”
審食其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我。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憤怒,然後皺起了眉,輕聲道:“小姐,咱們快走吧。進營的時候悶了兩個守卒,只怕屍體一會兒就會被人發現。”
我知道情況緊急,就算心裡有很多話,此時也不能多講。只短促地輕輕應了一聲,跟在他的身後,悄悄向外摸去。楚營裡不時有巡卒交叉巡視,但審食其似乎對他們的路線已經有一點熟悉。總能在巡卒過來地時候及時避到角落裡去。
“外面有兩隻鳥兒等着,他們帶着馬,只要混出營去騎上馬就行。”他探頭看着又一路巡卒遠去。這纔回頭低聲向我道。
我點點頭。心知他必是和先前失散的幾隻鳥兒會合了。細細打探了楚營中的情況,又做了周詳的計劃。否則就算有通天地本事,也沒辦法混進營來。
一路潛行,倒很是順利,圍在大營之外的木柵已經隱約可見。審食其剛纔匆匆和我說,他們在隱蔽處弄斷了幾根木頭,又依原樣放好了,只要得到跟前將木頭重新推開就可以鑽出去,而馬匹便在山坡後面等着。
只要再過幾百米就能逃出楚營了,一顆心越發提到了嗓子眼。
又一隊巡卒從前面走過,審食其將我拉到側面貼着帳布屏氣而立,靜聽着那稀稀落落的腳步聲自遠而近。要是現代的軍人,大概會聽到十分齊整地腳步之聲吧。我突然想起以前大學軍訓時被練出來的那種整齊劃一的步伐,僅僅是齊步走,就給人一種強大和力量的感覺。可在這個時代,還沒有職業軍人地概念,即使是最精銳的楚軍,基本上也都是剛剛脫離田畝的農夫而已,根本不可能達到那種千人如一地效果。
數年前,我和審食其在培訓呂氏族兵地時候,曾嘗試着用過後世地訓練方法,效果一度十分明顯,但因爲訓練的人數比較少,且後來很快便被混編進了劉邦地軍中,所以這個試驗不得不半途中止了。
將來如果有機會,還應該繼續在軍中開展這種嘗試,把這些臨時拿起武器的農民訓練成真正的國家職業軍人。一個國家不能夠沒有強大的國防力量,更何況就算大漢順利建立,未來也內憂外患險阻重重。若沒有一支強大的軍事力量,怎麼能保住這剛剛誕生的政權。
我這麼想着,忽而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不是打算好離開楚營後就和審
居的嗎,怎麼又操心起了這件事。看來人啊,內心埋藏着一點野心,只是有些人選擇實現野心所指引的那些**,而有些人只將其視爲自己的一段白日夢而已。
也許是老天爺懲罰我竟然在這種時刻還在走神,側面一個帳蓬的簾布刷的被挑了起來,一名楚軍士卒迷迷朦朦的走了出來。大約是還沒睡醒的樣子,半眯着眼,搖搖晃晃的走到離我們僅兩三米遠的一個角落裡,瀝瀝的尿了起來。
我沒料到突然會發生這事,一時間只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心劇烈的跳動着,不便盯着一個男人撒尿,又不敢稍動,只得微微垂下眼簾,目光落在旁邊的地上。
那名士卒抖了抖下身,迷迷糊糊的晃了十幾步,突然又停下,啐了一口,道:“孃的,走錯了。”掉過頭又往回走。這一打岔,他明顯清醒了些,一路走一路打着哈欠。
回軍帳的路徑正好從我們身前經過,意識到這一點,我全身都不禁崩緊了,心中念着佛,希望現在還遠在印度的那尊大神保佑他不要看見躲在陰暗處的我們。可遠水解不了近渴,遠佛似乎也解不了近憂,那士卒晃到面前,手還捂在口上打哈欠,眼睛卻隨意掃了一眼四周。他身子突然一頓,喝道:“誰?”
我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
審食其一步跨了出去,低聲笑道:“兄弟,是哥哥我,怎就不認得了。”一邊說着,一邊靠近了他。
那人似乎還有些迷糊,側頭看着審食其,遲疑道:“你是……”
審食其一身楚軍服色短時間內倒還能唬唬人,他親親熱熱的上去勾住了那士卒的肩,笑道:“你小子,上次還一處喝酒呢,不就天黑點嘛,就不認得哥哥我了……”話沒說完,手臂忽的前伸,扣住了那士卒的頸項,用力一擰,只聽得喀的一聲輕響,那士卒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便即軟倒。
審食其立在那裡停了一會兒,才慢慢將那士卒放倒。因爲怕發出太大的聲音,他不敢用太大的力道,只是緩緩的將屍體向角落裡拖去。
可這士卒大概是生來與我們搗亂的,人死之後也不肯放過我們。兩條拖在地上的長腿被塊凸起的石頭彈了起來,再落下時恰好壓在一個豁了大半邊的陶碗中,嘩啦一聲響亮,將那碗碰了一個翻滾。
“什麼人?”那隊剛剛走出一百多米的巡查士卒中有人高聲問了一句,接着腳步聲響,便有幾個手持火把的士卒向這邊走了過來。
“呵呵,沒事,兄弟踩着個破碗了。”審食其應付道,扔下手中的屍體幾步跑到我身邊,急促的低聲道:“小姐,你再往裡避避,我去攔着他們,你看着若有不對,別管我,往木柵那邊跑,外面有人接應。”
我咬了咬牙,知道現在不是優柔寡斷的時候,點頭道:“嗯,你要小心。”說罷,身子閃到了這座軍帳的另一邊。
審食其見我避開,這才挺身大步迎了上去,離着幾十米遠的地方截住了那幾名巡卒,隱約聽得他說道:“兄弟我晚上睡不着出來轉轉,倒擾了幾位大哥了……”但那幾人似乎猶有疑心,拿着火把將他圍在了中間,其中一人圍着他轉了一圈,站定問道:“出來轉轉用得着穿成這樣?你是哪個將軍帳下的?”
“丁將軍。”審食其隨口應道。丁將軍是正是捉拿我們的那位楚軍將領,審食其大約是一時沒想到別人,便將他搬了出來。
“噢,原來是丁將軍帳下的。”那人笑了起來,“那是熟人了,前些時丁將軍還和我們王將軍賽過一場馬,王將軍的馬都跑出白沫來也沒追上丁將軍啊。”
“啊,不過兄弟也沒親眼,只是聽說有這麼回事。”審食其謹慎地應道。
“是啊,是啊。”那人嘴裡打着哈哈,身體卻猛的向後一撤,退到了那幾名士卒中間,這才厲聲喝道:“把這奸細給我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