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七夜請來了蕭何。
蕭何已經聽說昨夜裡發生的事,只是他身爲外臣,不便寅夜入宮探問,只得等到天亮後在七夜的陪同之下來到椒房殿。
我斜靠在案几後面的軟椅之上,用手撐着沉甸甸的頭,只覺得渾身上下哪兒都疼,見蕭何進來才坐直了身子,“蕭大人,請坐。”
何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在下首跪坐下去。
我微嘆了口氣,道:“想必蕭大人也聽說了昨夜的事了,實在是太過於駭人聽聞。”
“微臣確是依稀聽聞一些,但並不瞭解其中詳情。”蕭何謹慎的道。
“昨兒晚上譚美人小產,我趕去的時候人已經嚥了氣。我總覺得有些蹊蹺,就算小產也不至於去得如此之快,便留心多看了兩眼,這才察覺出了其中的問題。”我頓了頓,慢慢地道:“譚美人的屍身七孔皆留有血漬,脣有齒印,顯見得是被人下毒害死的。這一點醫官也確認了,只是究竟是什麼毒,他們暫時還不能判斷。”
蕭何神色蕭然,凝神聽着。
“原本這後宮之事不必問你們外臣,我可自行處置。可是皇家無私事,譚美人被毒殺一事關係着皇上的子嗣,非同小可,所以我也只好麻煩蕭大人了,請您幫着查查究竟是誰動的手,誰下的毒,有個公允的結論,將來皇上徵燕歸來,我也有得交代。”我淡淡的道。
“可是若動用朝中地力量查案,難免就有閒人要在宮中進出。只怕有些不妥。”蕭何沉吟了一下道。他顯然有些不願意介入這件毒殺案中去,畢竟其中一個是當朝皇后,一個皇上寵妃,一個大老婆,一個小老婆,這場內鬥外人攙合進去必然難以討得好處。何況劉邦如今還在燕地,他的心思誰也不知道,如果最後的結果偏偏與他的心意相逆,只怕會給自己惹出一場禍事來。
“事情我未必就查不清楚。可是我也是後宮一分子,在別人看來未必沒有幾分嫌疑,這分寸的把握便難得多,也很難處置得公允。與其將來要聽人背後說閒話,還不如現在就退到一旁,將來蕭大人若是查到了椒房殿,我也好配合。”我微笑道:“蕭大人。皇上臨行之行囑咐我若有事難以解決,只管來尋大人您,眼下可真是到了難處了,蕭大人總不會不伸手相幫吧。”
蕭何苦笑了一聲。道:“娘娘,您這是在難爲我。”
“誰讓您是皇上親許的開國三傑呢。張先生久不問政事,我也不敢隨便打斷他的修行。至於韓大將軍。人還在楚地呢。難道要我把他急召入京?可不就只剩下您了。”我道,“大人放心。我已經下令讓宮裡所有夫人都閉門自省,無事不得隨便出入。醫署裡那些給譚美人看過脈開過方的醫官也都關押了起來,一個也跑不了,蕭大人只管派人查案就是。”
說實話,把蕭何拖進來確實有撇清自己的意思。這件事在我看來明明擺擺就是戚夫人乾地,哪裡還用查,但若是這個結論出自我的口中,反而不容易被人相信了,只怕還有可能被人反咬一口,說什麼是嫉妒、陷害,現在有蕭何出面就好得多,他是一個外臣,首先立場上就更加公允。如果最後真查到戚夫人身上,劉邦也沒話說。
並不是我多麼心狠手辣一定要把戚懿置於死地,只是她若不付出些代價,九泉之下的譚月兒,那個還不到十七歲,被人利用,最後又被人毒殺的譚月兒怎麼能瞑目。
話音剛落,便聽得屋外呂默稟道:“回娘娘,呂言有急事稟奏。”
我怔了一下,道:“讓她進來。”
便見門簾被撩開,呂言匆匆進來,跪倒在地:“娘娘,戚夫人宮裡又出事了。”
我瞟了蕭何一眼,道:“又出了什麼事,說。”
“娘娘,昨夜裡譚美人去後,留了兩個婢女替譚美人淨身更衣,結果今天早上就有人發現其中一個婢女死在偏院地井裡,也不知是夜裡不小心失足滑下去的還是……”她頓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又死了人?”這下連蕭何的臉色都變了。原以爲可能會是被關押的人鬧事,和侍衛起了衝突什麼地,怎知竟然又是一條人命。這麼搞
事情越來越大,蕭何置身事外都不行了。
趕到戚夫人的宮裡,庭院之中冷冷清清的,到了偏殿的井邊,那婢女地屍體已經被撈了出來。也不知在井中泡了多久,整個人都浮白腫脹得沒了形狀。宦者令黃大人守在一邊,臉色也快和死人差不多了。宮裡接二連三發生這種事情,他自然知道自己難以逃脫干係。
我一眼看過去,頓覺噁心,扭過頭順了順氣,方道:“找一個醫官來驗驗,瞧瞧她究竟是怎麼死的。”
便有侍衛去前院帶了兩名醫官過來,那兩人原本就臉色蒼白驚魂未定,此刻又見到屍體,其中一個腳一軟幾乎摔了一跤。也不敢多說,慌慌亂亂的驗了一陣子,便稟道:“回娘娘,這女子確是溺水而死地。除了摔入井中有些擦傷、撞傷之外,身體並無其它傷痕。”
點了點頭,慢慢道:“先找個乾燥地地方放置了,一會兒廷尉府可能還會有人前來驗這屍體,等他們那邊驗好了再收斂下葬。”
人諾了,兩個侍從一前一後擡起那屍體便欲去後面地角屋。突然有人說了一句:“娘娘……這……這女子……有孕了。”我和蕭何循聲看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名醫官,他磕首在地,撐在地上地手臂微微顫着。而另一名醫官在後面拼命拉着他的袖子,顯然是怕他亂說。
“你想說什麼?”我示意侍衛將屍體放下,皺眉問道。
“回娘娘,臣曾見過……溺水而死之人,腹部膨脹而柔軟……但此女腹部軟中帶堅,按之若有物,當是生前有孕之症,臣猜想此女當已有二月左右的孕妊。娘娘若不信,可在廷尉府大人驗屍之時再細細查看。”他開始時說得斷斷續續,到後面才流利了很多。
蕭何神色越發肅然,兩條眉毛幾乎擰到了一起。
宦者令在一邊顫聲道:“難道……難道這丫頭也懷了皇上的骨血?”
“胡說什麼?”我沒好氣的斥了一聲:“皇上出兵伐燕都快半年了,她才懷胎兩個月,怎麼可能是皇上的骨血!不過黃大人,就因爲不是皇上的,你才該要擔心了,這般宮婢與人穢亂之事,你身爲宦者令竟一無所知,怕是說不過去吧。”
“娘娘,小臣冤枉。”宦者令撲嗵一聲跪倒在地,哭喪着臉道:“娘娘,這宮裡婢子內宦雜役足有千餘人,小人再大的本事也盯不過來啊。”
我哼了一聲,心道,這戚夫人的宮裡居然和我演起金枝欲孽來了。轉頭對蕭何道:“蕭大人,事已如此,大人您少不得要伸手幫忙查查了。”
蕭何重重的嘆了口氣,道:“是,微臣回頭就讓廷尉府派人前來徹查此事。定要給娘娘一個交代就是。”
“不是給我,是給皇上。”我淡淡地道。
…………
雖然已是春天,這偏院裡卻讓人感覺蕭殺得很。井臺邊原長着幾叢小草,被人這麼混亂的一踩都倒伏進了泥地裡,也不知還能不能活。蕭何匆匆告辭去辦事了,我在原地立了片刻,嘆了口氣,走到前院戚夫人所居的正殿之中。
推開屋門,屋外的陽光立時灑了進來,給陰暗的屋子添了一絲生氣。有人在低低的哼着小曲兒,我凝神一看,卻是坐在窗前的戚懿,一手持着只細炭筆,對着銅鏡慢慢描着眉,那支小曲兒正是從她的口中發出來的。
“妹妹心情很好啊。”我立在門前,似笑非笑。
“不好還能怎麼辦?就算愁死了,也沒人心疼我。”戚懿微蹙娥眉,嬌嬌弱弱的嘆了口氣,隨手把炭筆丟回身前的小几之上,站起身笑道:“不知道姐姐來,也沒出去迎接一下。哎呀對了,我如今也不能走出這屋子,就算有心想迎也做不到呢。”
“不必了,”我淡淡地道,走到屋子正中案几之後坐了下來,凝視了她片刻,道:“譚美人,是你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