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章 出兵
過了半晌,樊噲突然暴喝一聲,道:“這不是消遣人嘛?想我們賣命,直說得了,還什麼西進……”
“樊噲!”劉邦輕輕喝了一聲,臉色有些變幻不定,但最終還是拱了拱手,淡淡地道:“多謝陳大人提點。”
陳平一直在留心打量帳內衆人的神色,從神色不定的劉邦一直看到始終靜坐一角默然無語的我。這時聽得劉邦說出這話,微笑了笑,道:“不敢。剛纔所說的不過是官面上的話,平心裡還有點小想法,不知……”
“噢?”劉邦目光閃動了一下,道:“請教。”
“武安侯此行雖是兇險,倒也並非沒有一舉功成的可能。”陳平微笑道:“秦軍主力盡在鉅鹿,必不會爲些許小郡與我軍多做糾纏,侯爺只管放手殺去,清完彭、碭四周的秦軍後,一樣可以挾赫赫軍功回師西進,名正言順,到那時關中之地豈不盡在侯爺掌握之中?”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夏侯嬰突的冷笑一聲,道:“到那時?打完秦軍,我們也成了疲憊之師,以這樣的隊伍去打函谷關,豈不是笑話?”
陳平含笑看了看他,道:“夏侯將軍所言倒也有理。不過平認爲,武安侯此行只要佔了一個地方,這西進倒是大有希望。”他看向了蕭何:“蕭大人,你認爲呢?”
蕭何瞑目沉思了片刻,忽的睜開眼,沉聲道:“陳留!”
“不錯,正是此地!”陳平撫掌笑道:“蕭大人果然智將也。”
“陳留道路四通八達,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秦廷東向用兵,所備糧秣大半儲於此地,只要奪了陳留,武安侯以此爲基,便是聚十萬大軍亦不在話下。”
帳內衆人又是一陣沉默。陳留,那個遙遠的地方,那個地形圖上的一個小點,此時卻成了西進大軍的唯一希望。
劉邦沉吟着,面上倒也看不出喜憂,過了半晌,他忽的站起身,向陳平一揖到地,道:“多謝陳大人指點。”言辭懇切,聽上去當真是發自肺腑。
“不敢,不敢,武安侯請起。”陳平忙起身扶住劉邦。待劉邦直起身,他拱了拱手道:“平之言已盡,大王仍然等我回復,就此告辭了。”
劉邦笑着拱了拱手,道:“先生王命在身,劉季自不敢多做挽留,先生慢走。”他忽的改口,不再稱陳大人,而是稱先生。陳平也不禁詫異地看了看他,又微笑了一下,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衆人一起站起目送他的身影離去,周勃忽的哼了一聲道:“懷王一個小孩子,哪裡懂得打仗的事,這條路線必是陳平所定。先編個圈哄得咱們跳進去,再來假惺惺的賣好。”
夏侯嬰接口道:“我聽說這位陳大人的人品甚是不堪,盜嫂受金,非是大丈夫所爲。”
“什麼盜嫂受金?”劉邦詫異道。
“聽說這位陳大人在鄉下和親嫂子私通,呆不下去了,纔去投了魏王,看看魏王不行,便轉投了項梁。項梁出兵,他卻又明哲保身不肯跟隨。等一聽到項梁身亡,他在盱臺不知怎麼就搭上了大王,日日都陪在大王的身邊,如今也算是個人物了。我聽說這些時日不斷的有人給他府裡送禮,他倒是一概笑納,連一個推卻的都沒有。”周勃不停的搖頭皺眉。
邦略一沉吟,哂然笑道:“他人私事,我等管它作甚,倒是議議出兵之事纔是。”轉身看了看我,猶豫了一會,道:“你……還是先回去,晚上和你說。”
他們原是一腔熱情要西進咸陽,但此時卻突發了新情況,心中不免忐忑,想必是要好好合計合計。我微笑了一下,拱了拱手道:“是,呂直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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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劉邦最終還是沒有拗過我,勉強同意我隨軍,卻始終搖頭道:“此行出軍非比往日,我怕是照顧不了你,萬事都要自己當心。”
“夫君,呂雉也並非一般柔弱女子。”我凝視着劉邦,讓自己的眼中充滿崇拜和柔情:“呂雉只盼望有朝一日能親眼看到夫君縱馬入咸陽的情景,縱死也無憾。”
“雉兒。”劉邦顯然有些動容,緊緊抓住了我的手,喉頭動了動,半天才道:“好,你我夫妻就共赴戰場,生死同心。”
於是,我隨軍之事一錘定音。劉邦想來想去也只能讓我以單父呂直的身份隨軍,職務則是軍中低級謀士,當然這個謀士基本上不離開他的身邊。
由於劉邦西征之軍出發在即,我也沒有時間再管家裡的事,只匆匆將一些事情向虞姬和呂須交代了一下,便把諾大的一個家丟給了妹妹。此後購買宅院,重整家業,照顧幾個孩子的事便都在她的肩上了。呂須雖對我的決定有些詫異,卻百分百的支持,她的理由是,男人就是要盯着,否則難免要做壞事。要不是伉兒實在太小,她也要跟着大軍西進,片刻不離的盯住樊噲。
直聽得我一頭的冷汗。
我走,審食其自然也跟着走。他手頭情報系統的整合還根本來不及全面開展,但卻也沒有更多的時間了,只得一邊隨軍一邊帶着做。好在鏢局原就有一套自己的聯絡方式,雖然麻煩一點,卻也能聯繫得上。只希望等到我們所計劃的情報網初步成形後,這種情報的傳遞能夠良性的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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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尚未亮,劉邦的軍隊便靜悄悄的地營中列隊肅立。金鼓架好,待宰的牛羊亦捆縛於一旁,專等懷王及一衆大臣的蒞臨。雖然他的大軍猶在碭縣,留在彭城縣外的不過是千八百人,雖然現在的楚國也不過算是個草臺班子而已,但出征前楚王犒軍以及祭祀儀式還是要按老規矩辦一辦。
五更未至,一騎飛至營門,大聲喝道:“大王駕到,衆將官出營接駕!”
劉邦拱手朗聲道:帶着一干部將走到營門之外列陣站好。未過多久,只見遠處煙塵騰起,懷王熊心帶着一干大臣以及宋義、項羽等武將來到了軍營之前。
我隱在劉邦身後靜靜的觀看着這場犒軍儀式。其實在我眼中,這種儀式與這時代的某些大型集會也差不了太多,不過是更血腥一些。先是大王訓話,然後宣詔,頒佈下軍符令箭。軍隊的統帥領到大王的出征令後,便有屠宰手過去一刀捅進被捆綁的牛羊的頸項,待牛羊哀鳴着軟倒,鮮血汩汩而出之時,便用金盆接住呈到統帥的面前,而統帥便親自將牲血淋在自己的兵器之上,同時也象徵性的在將作戰用的旗號、戰鼓、金鐸、兵器上淋上一點。而屠宰後的牛羊則被擡起沿隊列左右轉一圈,然後被送進伙房。祭祀之後,這些牛羊將被全部煮熟製成“胙肉”,分給將士們享用。
劉邦做這一些的時候神情非常的專注,想必在這一刻他也在心中暗自祈禱着。畢竟此去咸陽風急浪高,是勝還是敗,是生還是死,誰也無法預計,只能去懇求上天的垂憐,保佑前路一番風順。
祭祀儀式結束後,熊心將劉邦喚到身邊溫言了幾句。他的身形比劉邦矮得多,因身着盔甲,劉邦也不便跪拜,只能微俯着身子,不時點頭稱是,最後拱手爲禮,與衆部將列隊營前,恭送懷王回宮。
懷王走後,衆大臣也一一作揖告辭,武將們的話則多了些,畢竟有更多的共同語言,拍拍肩膊,捶捶胸,說上好一陣子才相繼離去,就連宋義、項羽也不例外。
“那位卿子冠軍和你說了什麼?”拔營上路後,我忍不住好奇地問劉邦。
“祝我馬到成功,盡勝而歸。”劉邦道。
“那……項羽呢?”
劉邦沉默了一會兒,道:“他……他要與我會師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