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拿定主意,當即便親自寫了一道彈劾韓琦的奏本。
黃承人微言輕,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他有些心寒了,真不知道韓先生究竟是造了什麼孽,誠王那兒要冤枉他,太子這邊也急着撇開他。有道是兔死狐悲,真不知日後若是自己也落得韓琦這個地步,太子又會如何對待自己!
黃承有些失意的回到了黃府,卻發現書房裡還亮着燈。黃承料想父親還沒有睡,便走了過去。
黃燾真就還在書房裡,手裡捧着卷書,好像專門在等黃承的樣子。
“父親,還沒睡啊。”
黃燾慢慢鬆開了書卷,按了按發酸的肩胛:“太子怎麼說?”
提到這個,黃承的臉色一下子便暗了下來:“太子已經寫好了彈劾韓先生的摺子,天亮就送交陛下。”
黃燾聽完後並不如何吃驚,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意料之中啊……是龐宏川出的主意?”
黃承聞言一怔,緊接着連連點頭道:“不錯,正是龐大人給太子出的主意。父親又是如何知道的?”
黃燾搖了搖頭:“太子到底不是誠王,火候還不到。憑他自己斷然是想不出這般主意的,所以他必然會找人商議,可密函所載之事又機密重大,故而只能找些信得過的老臣商議。想來想去也只能找趙尚書和龐宏川了。趙尚書乃是文臣之首,又是個忠厚長者,縱是不護着韓琦,也絕不會出這麼無情的主意。”
說道這裡,黃燾冷笑一聲:“我和龐宏川相識近三十載,他是什麼人我還是知道的。此人才具能力是有的,但德行有缺,戾氣太盛,實在有違中正平和之道。和他做朋友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但做他的對頭卻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黃承嘆了口氣:“本以爲他龐宏川是個君子,沒想到今日纔看清他的爲人!”
看着黃承一臉落寞的神情,,黃燾輕聲道:“怎麼了,在想心事?”
黃承苦笑一聲:“是有些感傷,人心如此,只怕孩兒日後也會落得這麼個下場啊。”
黃燾上前拍了拍黃承的肩膀,接着沉聲道:“有我在,沒有人敢動你的。”說完,黃燾背過身去。
“承兒,你可知道爲父爲什麼一直不願意輔助太子麼?”
黃承低頭想了想;“父親素來潔身自好,不願捲入派系黨爭。故而不願投入太子陣營吧。”
“不,你錯了。”黃燾搖了搖頭。
“我愛惜名聲,潔身自好是不錯,可身在朝堂,哪裡又有那麼幹淨的人呢?到了情非得已的時候,該黑也就黑了。我怎麼做完全是爲了你啊!”
黃燾慢慢走到了門口,一手依着門框,擡眼看着天。茫茫天幕中黑雲滾滾,死死的遮住月亮的微光。
“我已經六十三了,官居一品,位列三公。這種待遇已然是人臣之極,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我現在不放心的就是你啊。也怪我前些年久在外面奔波,對你沒那麼留心。一不留神便讓你上了太子的船,這是我的過失啊。”
黃承有些羞慚:“都是兒子不曉事,讓父親費心了。”
黃燾沒有回頭,依舊自顧自的說道:“皇位傳承,最忌諱的便是站錯了隊。自古以來有多少顯赫的世家爲此斷送了基業?但既然你已然走上了這條路,那我也只能幫你善後了。”
黃承聽到這裡,忍不住道:“那父親何不扶持太子呢?以父親在朝中的人望,只要您輔助太子,那將來這至尊之位必是太子的啊!”
在黃承的潛意識中,他還是願意支持太子的。
黃燾聽到了這裡有些失望,他慢慢合上了房門:“我並不看好太子。”
對着黃承一臉的詫異,黃燾接着說道:“論能力,太子和誠王比還差得遠。三公中有兩位都站在太子這邊,三省太子也佔其二,手上有這麼大的勢力卻還只和誠王鬥了個旗鼓相當,這還不說明問題麼?一句話,太子能力平庸,不堪大任!”
“但太子畢竟是儲君,是正統。不到最後時刻,一切都不好說。但我知道,一旦我加入,勢必會打破皇上刻意維持的平衡。到時候皇帝一定會再次調整雙方的平衡,同時黃家也將失去的皇帝的信任。相反,只要我一天不表態,皇上就會一直信任黃家,無論是太子還是誠王,在想要動你的時候都要掂量掂量。”
黃燾慢慢轉過身子,一臉鄭重的看着黃承:“現在你明白了麼?”
黃承眼眶有些發酸,澀聲道:“孩兒,孩兒知道了!”
“唉,去睡吧。”
……
次日清晨,成德帝還在寢宮裡打坐,李至提着壺熱水,輕手輕腳的進來了。
成德帝轉了轉頭,閉着眼睛問道:“多長時間了?”
李至一邊擱下水壺,一邊回道:“回主子,差一刻便滿一個時辰了。”
“怎麼如此漫長啊”成德帝嘆了口氣。
“我說主子啊,要不咱今兒就歇了吧,修仙也得講究個循序漸進不是?”
成德帝搖了搖頭:“蠢奴才,修仙講究的是持之以恆,憊怠了一刻也不成。朕再熬熬便過去了。”
一刻鐘過後,成德帝睜開了眼睛。懶腰之後,成德帝在李至的攙扶下離開了御座。
原來在御座之上還放了個墊子,墊子上用黑白的卵石排了個太極八卦,鵝卵石都是尖頭朝上,坐在上面想必非常的不舒服。
這個怪異的坐墊乃是新入宮的劉天師送的法寶,諢名叫做無極盤,據說是個能開仙竅的寶貝。
說起劉天師,本名劉彗,乃是在龍虎山修行的道人,年逾八十仍是須發皆黑,步履輕盈。更有喚風雨,通鬼神的異能。成德帝不信,專門召劉彗入宮查驗。起先,成德帝見劉彗鬚髮皆黑,以爲是用墨汁染的色,命他當衆洗頭。劉彗聞言,躍入池塘數刻方出,頭上髮色不改,成德帝大呼神奇。事後,劉彗又在內宮召喚先帝神魂與成德帝相見。自此成德帝徹底信服,並封其爲天師,學習修仙之術。
李至將坐墊收了起來,轉身爲成德帝到起了洗臉水。
“主子又有精益了。”
成德帝一邊接過毛巾,一邊得意的說道:“天師說朕是個有天緣的,再有個三五年,必成仙體!”
其實成德帝說這話也有些心虛,他坐的是無極盤,人家劉天師坐的卻是用鐵釘打造的針盤。人家在針盤上練了幾十年也纔是個半仙之體,自己真的幾年就能修成仙體?
出了寢宮,成德帝隨口問道:“李至,這幾天行臺沒壓摺子吧?”
李至想了想:“早些時候太子倒是上了本摺子。”
“說了什麼?”
“太子上奏彈劾雍州牧韓琦。”
“韓琦?”成德帝皺了皺眉。
“朕記得之前東宮好像有個師傅也叫韓琦吧?”
“主子好記性。”李至在一旁補充道。
“這個韓琦就是原來東宮的哪位師傅,後來被太子薦到雍州做了官。”
“那他還折騰個什麼勁……擺駕御書房,朕要看看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幺蛾子。”
御書房內,成德帝握着奏本,臉色有些發青:“真是該死!堂堂朝廷命官居然勾結紅蓮邪教。陳彬在哪裡,讓他來見我!”
李至在一旁勸道:“陛下息怒啊,氣大傷身。再說太子在奏摺也只是說韓琦有勾結紅蓮教的嫌疑。就是要處置他,也得派人查了再說啊。”
成德帝把奏章往案上一拍:“無風不起浪,韓琦要真是清白的,太子也用不着急着撇清自己。”
須臾間,陳彬便跪在了成德帝面前。
成德帝居高臨下的看着陳彬:“陳彬,你派人去趟雍州,把韓琦給我解回來。”
陳彬也不猶豫:“陛下,押回來以後可要微臣審訊?”
成德帝思索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你把人押回來就好了,這回審訊的事情你就不用插手了。”
“臣遵旨。”陳彬依言退下。
李至有些奇怪:“陛下,有道是一事不煩二主,何不讓程大人專職此事?”
成德帝往後靠了靠:“你知道陳彬這幾天抓了多少官員麼?”
李至搖了搖頭。
成德帝丟過來一本奏摺:“到現在爲止,大小官員共拿了一百二十七人。”
“嘶!”李至被這數字嚇了一跳,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
“這麼這麼多啊。”
成德帝卻笑了;“是啊,朕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但這個黑火案它就值這個價。這個陳彬還是懂事的,太子和誠王的人都抓了不少。不談抓的對不對,最起碼他的心還是忠的。”
“所以主子是在保護陳彬?”
成德帝點了點頭:“朕護着他,何嘗不是護着自己的臉面?陳彬這回已經惹惱了一衆官員,朕要再不管他的話,以後還有誰肯爲朕賣命?”
“主子說的是。”
“給刑部下一道旨,讓刑部專職審理韓琦一案。”
“遵旨”李至剛要退下草旨,又被成德帝叫住了。
“再給吏部去一道旨意,就說朕經黑火一案,深感燕都吏治腐敗,官員懈怠。特命吏部主持三十七年京察,凡懈怠公務,辦事不利的官員,五品以下吏部可自行罷免,五品以上上報名單,由朕審議。”
李至聞言一愣,乖乖,這可是給烈火上澆了一瓢烈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