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俊擡首一望,一下子便瞧見了坐在上首品茗的廖楚南。
只見這廖楚南紅光滿面,精神煥發。兩道雪白的壽眉下卻是長了一對含着精光的丹鳳眼。一口精修的長髯染着霜雪,長長的拖到了胸口,當真是威勢鄙人!
“孫兒見過外公!”邱俊沒有耽擱禮數,邁着小步來到了廖楚南的面前。
廖楚南擱下了茶碗,笑眯眯的朝着邱俊虛扶了一下。
“俊兒啊,咱這是有兩年沒見了吧?”
邱俊點了點頭:“是啊,上回還是父王過大壽的時候見的外公。沒想到兩年沒見,外公的身子骨依舊這麼硬朗啊。”
老人家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嗨!有啥硬朗不硬朗的?就是憋着一口氣不死唄!”
邱俊笑着搖了搖頭:“外公說得哪裡話,看您這精神頭,就是活到百歲還嫌早呢!”
廖楚南被邱俊哄的開心,連忙朝他招手道:“俊兒,快過來讓外公瞧瞧,這麼久不見了你是胖了還是瘦了啊?”
邱俊沒有回話,只是順從的朝廖楚南身旁靠了靠。
廖楚南連忙拉過邱俊的手,一對老眼在他身上仔細的端詳了起來。
望着邱俊近日來有些消瘦的臉龐,廖楚南心疼的直哆嗦。
“看看我可憐的俊兒啊,在怎麼就瘦成了這個樣子了?”說完,眼眶中竟含着淚花。
邱俊不忍心見老人家如此悲傷,趕緊彎下了身子。
“外公您別急啊,我這不是挺好的嘛。你看看我這身板兒多結實啊!”邱俊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老人家被外孫這麼一逗,這淚花也止住了。
“你呀,從小就是外公的開心果!”
邱俊一下子被廖楚南說起了往事,有些不好意思道:“外公,這趙先生可還在這呢……”
廖楚南撫了撫長髯,一派從容的說道:“有什麼不能說的?時言也是自己人嘛!”說着,廖楚南朝趙時言望了過去。
“時言啊,你說老夫說的對不對啊?”
趙時言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身,笑着朝廖楚南拱手道:“老侯爺擡舉了,時言豈敢承當啊?”
廖楚南卻是不以爲意的搖了搖手:“唉~這話又是怎麼說的呢?趙先生是俊兒的恩師,又是王府裡參知政事的智囊,說起來和老夫也算是份數同僚了。這於公於私,趙先生都是自己人,這點就沒什麼爭議了吧?”
趙時言見廖楚南把話說到了這般地步,只好是承認了。
廖楚南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指着邱俊道:“俊兒,去給趙先生行個禮。”
邱俊聞言一愣:自己素日裡便對趙先生禮敬有加,那用得着這會兒抱佛腳?看來老人家還真是愛操心啊!
心裡雖然犯嘀咕,但邱俊到底是個忠厚的人。廖楚南一把年紀了,他又怎麼捨得拂了老人家的面子呢?
“先生有禮了。”邱俊對着趙時言就是一個揖。
“上大禮!”廖楚南的聲音猛地在邱俊炸開了。
什麼,大禮參拜?這無緣無故的爲什麼要行大禮呢,平日間就是見到父親也不過是一個深揖啊!
不只是邱俊,就連趙時言也嚇了一跳。
“老侯爺這是何故啊?世子若是大禮參拜,那倒讓時言如何爲人啊?”
廖楚南沒有回答趙時言的問題,而是直勾勾的看向了邱俊。
“俊兒。”
“在!”邱俊臉上應承道。
“荀子曰禮有三本,是爲何也?”
邱俊低頭想了想:這段話乃是出自荀子的《禮論》,可這個時候外公又扯這個幹什麼呢?
“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雖然不知道廖楚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邱俊還是一五一十的答了出來。
“好,很好!”廖楚南拍了拍手。
“天地君親師,禮之本也。你這功課學的倒是不差。那麼我來問你,天地在前,你跪拜否?”
邱俊想都沒想就答道:“天地對我們人來說有養育之恩澤,不測之神威。我等既然存活於 天地之間,那自然是要拜的。”
“那君王父母當面又當拜否?”
“君王乃是代天巡狩四海共主,地位尊崇無比,我等自然是要拜的。至於父母,生我養我,這是難以報答的恩典,也當大禮參拜。”
廖楚南微微一笑:“很好,既然天地君親你都拜得,那趙先生這個師你還能不拜麼?”
搞了半天,合着您是在這兒等着我吶!
邱俊落在了廖楚南的套裡,只好老老實實的朝趙時言拜了下去。
“趙先生有禮了!”
趙時言連忙將邱俊攙了起來,苦着臉對廖楚南抱怨道:“我的老侯爺喲,你這到底是要幹什麼呀!”
廖楚南哈哈大笑:“趙先生莫慌,老頭子還能坑害你不成?”說着,廖楚南緩步來到了邱俊的身旁。
“俊兒啊,日後你這個大位還是要落在趙先生身上啊!”
廖楚南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趁着邱俊還暈暈乎乎的當口,趙時言連忙請辭道:“承蒙侯爺看得起,但趙時言不過是個在王府裡參贊政事的幕僚,又如何擔的起這般重任?老侯爺這份殷殷期待怕是要所託非人了。”
廖楚南攏了攏衣袖:“趙先生怕是妄自菲薄了吧!老不死的雖然消息閉塞,但有些事情也還是知道的。像先生這般驚塵絕豔的奇人,又豈會簡單呢?”說着,廖楚南有意無意的朝趙時言笑了笑。
“況且,如果俊兒能夠接位,這對你我都好。可若是這位子被邱倫得去了……那時候該是個什麼光景您不還不知道吧?當然了,有我們南海豪門和先生您在,他邱倫想奪位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趙時言的臉色劇變,但很快又恢復了常色:既然人家是有備而來,那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侯爺這一番話這是讓我醍醐灌頂啊!世子爺乃是嫡出,於情於理都該當是正統,這一點趙某一直深信不疑!今天既然侯爺說到這了,那我趙時言也表個態。日後定當會協助世子穩固大位!”
“好!”廖楚南撫掌大笑,重又坐回了上首。
“又先生您這句話,那想來是高枕無憂了!”
直到這時候,邱俊才明白他倆究竟說的是怎麼一回事。
“外公,眼下母親還病着,我並不想考慮什麼大位的事情。”邱俊低着頭說道。
“什麼!”廖楚南重重的將茶碗往桌上一拍。
“你可真是個傻孩子啊!”說着,廖楚南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便站了起來。
邱俊這人就是這樣,從小對權利和力量完全不感興趣,特別是在邱倫出生以後,這種性格變得越來越明顯了。
廖楚南望着神情堅決的邱俊,一時間也不忍心訓斥他。站了許久後,廖楚南終於是嘆了口氣。
“孩子,我知道你素日裡最反感這些權位爭奪。以往你要怎樣,我們都依你。可這一回不同啊!這個位子你要是不爭,那今後便是刀山血海般的禍事啊!”
說到這裡,廖楚南上前按住了邱俊的肩膀:“你知道你母親的病是怎麼回事麼?”
邱俊擡頭看了看面前的外公:“李先生說是中了蠱。可到底是怎麼中的,我們還沒查清楚。”
“哼!這還用查麼?我閉着眼睛都知道是誰幹的!這件事除了羅氏還有誰能做得出來?”廖楚南當即便把矛頭指向了側妃羅氏。
邱俊大驚,連忙擺手道:“外公慎言啊,這可不是能隨便猜測的!”
廖楚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望着邱俊:“俊兒,我知道你爲人忠厚,可你也不能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吧?你好好想想,要是你母親倒了,那會受益最大?沒有別人,只有她羅氏!”
說到這裡,廖楚南已然是怒髮衝冠了。
“自從這賤人一進王府我就看出不對了!這些年來和蠱蠻勾勾搭搭的都以爲我不知道麼?我告訴你,你母妃要是這一回撐不住了,那她羅氏就能名正言順的晉上正妃,那邱倫便也是嫡出了。兩個嫡出的世子爭王位,一個有母妃,一個沒有母妃,你說說誰的贏面大?”
這時候趙時言也站了出來:“世子,有些話我本不該說的。但方纔既然受了侯爺託付,那我也只好直言了。側妃娘娘出身蠱蠻,而紅蓮教也是源於蠱蠻。昨晚您也看到了,紅蓮教的人爲了阻止李先生醫治王妃,直接便對雲小先生出手了。依我看,這其間必然有人通風報信!”
“可這也不代表下蠱的一定是羅娘娘啊。”邱俊顯然不敢相信趙時言的話。
趙時言搖了搖頭:“侯爺說的不錯,您還真是太忠厚了!昨天晚上羅氏譏諷李先生您不是沒看見,那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呢?依我看她就是想趕走李先生,然後讓王妃的病徹底成爲一個死局!除了這個,您再想想爲什麼王妃娘娘起先還是好好的,可這羅氏一來便發作了?這些都揭示了羅氏的禍心吶!”
邱俊陷入了沉默,他需要時間去平復內心的震撼。
廖楚南伸手撫上了邱俊的後背:“俊兒,我知道您心地純善,可這世間之人不都是你這樣的。你這樣下去是要吃虧的啊!外公在西京城裡也有些耳目,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受了羅氏不少的鳥氣啊?就像她那麼歹毒的女人你還有必要心存善念麼?外公今天就把話放在這,日後一旦他邱倫得了勢,那你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我……”邱俊徹底陷入了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