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加州的陽光, 總是顯得熱烈而單純。
上午十點，黎風在自己公寓那永遠柔軟得過分的牀上醒過來。
一睜眼，便是滿目金燦燦的光亮, 他有些不適的閉上眼, 再睜開, 明媚的陽光作了背景, 一個男人的臉擺在自己的正上方, 正帶了微笑的端詳自己。
“你怎麼還沒走？”剛醒來的嗓音帶了些沙啞，黎風聞着對面淡淡剃鬚水的味道，不自覺的皺了眉向後面靠去, 身體痠痛，團起發皺的牀單顯示着昨夜此人讓自己幾乎昏厥的瘋狂。他死討厭這樣的□□頭目, 明明背景不知有多陰暗血腥, 表面卻還是一副正經良民的樣子。
“我中午有課, 你請便吧。”
“‘請便’？什麼的意思？”
黎風眼皮顫了一下，推開他坐起身, 白皙柔和的面孔透出某種極爲乾淨的氣質。他身旁的高大男人一臉冷肅，眼神卻是很溫和。
“威廉斯，不要再說我的母語了，我聽了，很難過。”黎風說着背過身, 極爲快速的穿好衣服, 旁邊男人那雙深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彷彿沒聽見剛剛的話, 他拿過一個厚厚的信封, 遞給黎風，
“你的。”
“謝謝。”黎風瞥了一眼, 表情依然冷淡，撕信封的動作卻顯得有些急躁。裡面是一封信，筆跡清秀熟悉，還有幾張照片，是兩個男人的親密合影，一個笑得開懷得意，矮一些的那個則帶了些羞澀，與旁邊男人互相摟腰的動作顯得有點勉強。
黎風快速看完照片，丟到一邊，便去看那封信。他捧着信，不自覺的坐到牀上，一個字一個字的讀着，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的專注與暖意是一旁的威廉斯從未見過的，慢到不能再慢的讀完信，黎風臉上漸漸升起了一股惆悵，眼神變得茫然，看着前方貼着壁紙的牆面發起呆來。
突然，他感到身邊驟然一陣冷意，恍然回頭，發現威廉斯面色不變，但剛纔的冷厲感是實實在在的。黎風把信疊好站起身，
“先生，您該走了，不是麼？”
“風，”威廉斯溫柔的說出一個音節，突然長臂一攬，黎風便覺得腰上一緊，然後整個人被壓着倒在牀上，威廉斯單腿曲起，輕鬆的壓住他的下身，卻彷彿鐵鉗牽制着，絲毫動彈不得。
“風，”威廉斯冰綠色的瞳孔冷酷而專注的凝視着身下人，這雙純黑色的眸子，像是世間最純粹的夜色，美而罕見，帶了致命的誘惑。他們是同路人，他是他的人，威廉斯淡淡的笑了，換上了自己說得流利的語種，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短了，你明白我想要的，所以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
黎風冷哼一聲撇過頭，
“我想我應該算是一個稱職的牀伴，當然，我也感激你讓我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做我變強的靠山。所以，我們是各取所需，至於當年的契約，很快就要到期，到了那時我們將不再有任何牽扯。”
“你在激怒我。”
“不，我只是陳述你我間的事實。”
威廉斯盯着黎風無一絲破綻的面容，眼睛不爲察覺的顫了兩下然後眯起。這是他喋血前的習慣表現，突然，他一手抓住下面的牀單，關節一陣“格拉”作響，亞麻牀單在劇烈的握攥下幾乎破裂。他顯然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氣，不至於一口咬斷身下人的喉嚨。
黎風無所謂的躺着，眼神平淡，看久了纔會發現那其實是空洞。威廉斯動作僵硬的從他身上翻下來，不再看他，
“有的時候我在想，也許當年我們不該有那個約定。”
黎風姿勢未變的躺着。威廉斯繼續說，
“我也不該救你。”
“是的，”黎風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燈，灰塵，吊燈的背面不知積攢了多少住客時的灰塵，想想便覺得骯髒，他輕輕的說，
“我也想過，也許，那樣會更好些。”
“風，”威廉斯深色的臉孔突然變得溫柔起來，“你真的覺得，你只是我的一個……牀伴嗎？”
“當然，一開始不就是這樣麼。”
威廉斯語塞了一下，口氣不善起來，“可是現在你也只當我是你的一個牀伴！”說完自己又覺得有些怪異，聲音壓低下去，“那麼現在呢，你利用我，到達了事業上的頂峰，卻又把一切放下跑來這裡當老師，是爲了什麼？”
沉寂無聲。
威廉斯看着自己側面那張堪稱美麗的臉，拿起牀上的照片，咂咂嘴，
“路小曼？就是他？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早就查清楚了，何必再來問我。”
“我知道你要復仇，啊呀，”威廉斯聳聳肩，語氣有些不屑，“你的復仇，還真是幼稚又無聊，你若想要，我可以讓他明天就死。”
黎風眼睛一橫，陰沉沉的看着他，“那我現在就殺了你。”
威廉斯臉部抽搐了幾下，勉強的平復下去，
“他不是你的仇人嗎？”
黎風背過身，姿勢慵懶，性感橫生，他背後人的呼吸募得急促幾分。黎風平靜的回答他，
“不，他是我愛的人。”
威廉斯的呼吸似被卡住，黎風繼續說，帶上了笑意，語調卻平淡的彷彿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小曼是個很單純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從未有任何一個人像他那樣全心的信任照顧我。可我一直以爲，我的一切不幸都是他父親造成的。他，還是個孩子，我略施伎倆便把他，傷得很深，”黎風的聲音變得低啞，痛苦不堪，彷彿在硬着心把傷口一點一點撕開，
“還有另一個喜歡他的人，是一個很強的男人，也是我的最大阻礙，如果不是他，我想，我可以很早便結束我的報復，不過，也幸虧有他……”
威廉斯聽到“很強的男人”，立刻不滿的從後面捏了捏他的腰，
“然後呢？你又是怎麼愛上你的仇人的？”
“小曼不是我的仇人，”黎風嘆息着，“當年的一切，全部是痛苦與誤會，小曼和他父親都是無辜的。”
“那你父母呢？”
黎風停頓了很久，才慢慢的開口，“我真的希望，當年的一切是跟隨父親進了墳墓，而不是，錯誤的刻在我的身上。”
威廉斯摟過他窄瘦的腰肢，黎風顫了一下，卻沒有推開，
“一開始我真的很恨，尤其是看到小曼居然活得那麼簡單，那麼快樂的時候，我想，這個世界應當是公平的，痛苦，不能僅僅屬於我和我的家人。我先通過那個男人的未婚妻，使他們之間出現縫隙，很簡單的一點伎倆，讓小曼認爲那個男人根本不信任他，覺得自己受傷，然後慢慢離開他。”
“不錯，然後呢？”
“可是，比較困難。”
“失敗了？”
“不是，只是那個男人比我想象的難纏。”
“所以你就連他一塊對付了？”
黎風轉過身，嘴邊帶着一絲威廉斯極爲熟悉的笑容，
“當時覺得，那樣會比較有趣一些，”笑容又很快的消失，“他對小曼很好，所以，小曼最後選擇了他，我也應該爲他高興，不是麼？”
“如果不是我，小曼的腿就不會瘸，他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繼續開開心心的活着。其實，我是真的喜歡他了，可在他心裡，我始終都是個騙子吧。”黎風收拾了下臉色，自嘲的笑笑，看向一邊，
“威廉斯先生，爲什麼是這樣的表情，聽夠了嗎？”
“風，我有一個消息告訴你，也許，你能把你臉上那該死的笑容收斂些。”
“什麼？”
威廉斯起身，從餐桌拿過一沓報紙，
“你還沒看吧，今年嘎納廣告節的金獅獎，頭一次被一箇中國人拿到了，他的名字，好像就是你嘴裡的那個傢伙。”
“什麼？”黎風暗淡的神情一掃而光，他一把奪過報紙，不可思議的看着上面那個笑得傻傻的小傢伙，驚喜到聲音發顫，
“真的，小曼，真的，他真的……做到了！！”
“是啊，”威廉斯一臉不爽的聳肩，“不就是個做廣告的，至於搞得這麼轟動麼。”
黎風不理他，捧着報紙走到窗前看着，不停的看着，不停的唸叨，
“真好，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他的夢想一定能實現！太好了……”
威廉斯看着他激動得泛起紅雲的面容，心裡一動，靠過去，
“風，你來幫我吧，我想全身而退，用你們中國人的話，呃，‘金盆洗手？’”
黎風依舊認真的看着報道，
“我不會。”
“不會？別開玩笑了。”
“真的，”黎風的眼睛轉都不轉，臉上還帶着最初的笑容，“我只會把漂白的挖黑，至於怎麼漂，抱歉，我真的不懂。”
“你在敷衍我。”
“並且你涉及的行業太多太複雜，有許多還是家族繼承下來的，想要全身而退，算是一場浩大的工程了。”
“風，”威廉斯把他手中的報紙拿開，突然間笑得很紳士，“你上課快要遲到了，要不要我飆車送你？”
“什麼？”黎風神情一頓，看向牆上的掛鐘，“該死，這麼晚了！你怎麼不早說！”
威廉斯看着那個匆匆向外走的身影，連忙跟上去，並換上了蹩腳的中文，
“鱉急，鱉急，有我，我宰，不逼擔心！”
風，在你心中，我是有一定分量的吧，不然，一向精明認真的你也不會忘記時間。威廉斯在黎風的身後靜靜的笑了，
你逃不了了，別急，我想要長命百歲，所以，我要及早退休。所以，我們還有足夠長的時間，讓你，真正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