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曼就讀的F大是他懂事起就認定自己會念的學校,說來也奇怪,他其實是在F大的職工大院長大的,六歲多了纔跟父親路子文搬到現在居住的沿海小城。
那個時候他的父母都在F大教書,學校有專爲教師子弟配備的幼兒園。每當路小曼小小的想一下幼兒園中模糊又短暫的經歷,還常常被自己的回憶驚出一身冷汗來。
依稀記得有那麼一小男生,常常流着哈喇子和老師討論高等物理,什麼“量子力學”、“粒子理論”、“核結構與核反應”,這些艱深偉大的詞就這麼和着哈喇子從一張小嘴裡流出來。
以後小曼才反應過來他老爸一定是教物理的,順便讓兒子聽去了幾個名詞。但是當時的小小曼看着老師漲紅了傻笑的臉心裡是無比崇敬,外加小小的自卑。
還有說英文比老師都說得好的,有會在風琴上彈出老師都不會的曲子,更有一位,比他還要矮小的小男孩,某天用小手在小小曼的肚皮上慢慢比劃着,一臉高深莫測的說這裡是胃,壞了你就要餓死了;這裡是肺,壞了你就要憋死了;這裡是心臟,說着手指一捅,我爸說這裡扎一刀你麼感覺也沒有立馬就死了。
小小曼終於帶着無比崇敬和驚恐的心情,哭了。
路小曼的父母都是教中文的,按說他也可以在小朋友面前拽個古詩什麼的,但天可憐的,小小曼最最害怕最最不願的就是背詩了。曾經被媽媽揪着背,背到兩眼汪汪也背不全,後來爸爸來救自己,於是媽媽逮着爺倆一塊教育,這個時候爸爸常衝小小曼吐吐舌頭,擠擠眼睛,作個很扭曲的鬼臉,小小曼就又被逗得開心起來了……唉!
還有那麼一個愛穿裙子的小女孩,和他要好了很長一段時間,兩人常常扮家家,安靜的窩在積木角落裡,小小曼負責搭積木蓋房子,小女孩負責用玩具模擬房子中的物件擺設。
經常有男孩子在屋裡跑來跑去,突然一下就把他搭起來的積木推到,再上前摸摸他的小臉,這個時候小小曼就衝對方呲呲嘴裡的小白牙示威,再安安靜靜的坐回去,換種設計搭積木。
幼兒園的老師在一屋子精力過剩的天才兒童中常有種莫名的壓抑感,所以很快就瞄上了這安靜的一對。
“小曼啊,你們在扮爸爸媽媽吧。”
不等路小曼反應過來,小女孩就頭也不擡表情也沒有的冷漠回答,
“你錯了,我們是在扮好姐妹。老師,現在的法定婚齡是20週歲,我們還早。”
老師徹底崩潰了,小曼依稀記得那時候陽光很好,空氣新鮮,老師的身上卻有種往外冒青煙的幻覺。
後來老師放棄了,或者可以說是想通了,這些孩子是完全不需要自己浪費時間精力的,再加上又談了個男朋友,一時不見如隔三秋的,所以經常趁着孩子們不注意的時候溜出去。
搞笑!這是一屋子什麼人哪!
常常老師前腳一走,屋裡的小孩後腳就靜悄悄的跟着出去了,安靜、保密、有組織。
那時路小曼也興奮的跟着組織一起衝到大學部,在教學樓前的大草坪上和其他小男孩尖叫着鬧成一團,摔倒了就順勢在草坪上打個滾,發泄累了就躺在上面看看天,數數雲,盡情享受着童年應有的快樂。
常有路過的學生搖頭嘆息:
“這是哪來的野孩子哎,也沒人管的。”
……
多年後終於重回F大的新生路小曼和曾經是F大教授的父親路子文站在那片幾乎沒有變化的草坪前深情回憶,
“呵呵,很多人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片的草坪,都會被嚇一跳呢。” 旁邊的老生了然的笑着說,
“我好想,好想在上面滾一滾啊!”
路小曼明顯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旁邊的路子文似乎認爲兒子的回答很合理,也神情莊重的點了點頭……
話說後來父子兩個在該老生的指引下,磕磕絆絆一路感慨的拖着行李走到宿舍樓下,再擺擺衣袖,熱情揮別了表情已然十分奇妙的引路人。
路子文仰頭看了看樓,不錯,比自己上學那時候住的美觀多了。
路小曼拉一下父親,水潤潤的大眼睛裡滿是關心,
“爸爸,你累了嗎?剛剛學長說了,我住在222宿舍。”
路子文擦擦額頭上的汗,又低下身把兒子額上細密的汗珠抹去,輕鬆的笑笑,
“一點也不累,小曼,你這個宿舍好啊,聽起來很好記很吉利的樣子。”
“嗯!”路小曼重重的點了下頭,和父親一起向樓內走去。
因爲上錯了火車,本來準備提前到校的父子倆走進宿舍時,發現宿舍裡其他三個成員早已打理好牀鋪,正熱火朝天的侃大山呢。
看到他們兩個進來,正準備打招呼的三人明顯的有些呆楞,過了一會,其中一人才小心翼翼的問,
“請問,你們哪一個是……來這唸書的?”
站在門口的兩人,一位風姿清舉,氣質秀儒,看不出年齡,但絕對不會是大學新鮮人的模樣;一位脣紅齒白,明珠玉潤,面部表情生動異常,嘴邊一個笑窩,正忽閃着睫毛打量他們,年齡倒是一眼就看出來了,所以也不應當是……
“小曼”,路子文微笑着拍拍他的頭,“還不快問好。”
“哦,”路小曼馬上向三人大大的綻放一個八齒笑容,黑亮亮的眼睛專注的看着他們,
“哥哥們好!我叫路小曼,今年14歲,家住A城,祖籍F市,是廣告專業的新生!佛曰,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第一次住校,一定和大家好好相處,珍惜這一段難得的緣分!”
說完就定定的看着對面三人,
“14歲?!”
“佛曰?!”
“緣分?!”
三人異口同聲,接着集體失語。
“呵呵,呵呵,小曼小學就上了一年,還是在家裡我教的,”路子文趕緊向他們解釋,“所以比較小,不過我孩子很乖的,請大家多多關照啊。”說完就把袋子裡的東西一樣樣的往桌上擺,呼啦啦,蝦醬蝦仁蝦皮,濃重的海腥味立刻充斥了房間,
“這是A市的特產,大家一起吃一起吃,別客氣啊!”
“好,好……”雖然腦子裡還有些麻鈍感,但三人終於還是被這位父親的熱情打動,恢復了正常狀態。
路小曼看着屬於自己的空牀,馬上打開行李,爬上去開始收拾。
路子文則和其他三個學生滔滔不絕的介紹自家兒子,其實主題也只有一個,無非是孩子還小,請各位兄友弟恭,手足和睦,高擡貴手,多多愛護,務必使他遠離一切少兒不宜有礙視聽的精神污染物……
……
旁徵博引的說到最後,老大一拍大腿,一聲大吼,
“路叔叔放心!路小曼的清白就交給我們了!!保管他來時麼樣,走時還是麼樣的!”
其他二人也努力的點頭,看着牀上忙碌的纖弱身影,心裡一份責任感油然而生,卻絲毫沒有想到未來的幾年他們要爲這一時的承諾付出多少的操勞、多大的代價。
路子文就差熱淚盈眶了,無比感激的從懷裡掏出三個紅包,
三人慌忙拒絕,
“您不必這樣,不必這樣,談錢多俗啊,別價啊……”
路子文持重緩慢的從三個紅包裡揪出三塊栓了紅繩的玉,不慌不忙的說,
“男帶觀音女帶佛,來來,一人一個觀音,保佑你們,也時時提醒你們關照我家小曼,不可以忘記哦,觀音在看着哦……”
套到三個有些僵硬的脖子上,才放鬆的笑起來。
新學期伊始,222第一場宿舍臥談會上,
“小曼,你真牛啊,這麼小就考上大學了。”老大羨慕的說,唉,這年頭,年輕就是資本啊。
“是啊,你們那的媒體肯定報道過你吧。”
“沒有啦,”小曼在牀上往裡面翻了個個,他有認牀的毛病,而且還是個上牀,總覺得自己會睡着睡着就掉下去,
“爸爸說,傷仲永,泯然衆人矣,做人一定要低調!低調!採訪又不給錢,不去!”
屋子中沉默了一會,老三接着問,
“小曼,你父親好像對F大很瞭解的樣子。”
“是啊,我爸爸原來是F大的教授呢,教授哦,嘿嘿。”路小曼的語氣很是自豪。
“啊?那他怎麼會去A市,是到A大去了嗎?”
“嗯,不是,”路小曼在黑暗中撓撓頭,其實他也不明白父親的選擇,“是A市XXX小學。”
……
後來,三位當哥的人終於知道要保護路小曼的原生態本性不受侵犯污染有多麼的困難。
偏偏他還是個好奇寶寶,對各種沒聽過的詞語段子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三人痛苦的發揮想象力爲那些“精粹”作出最無趣的解釋,到了最後,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認定222宿舍裡,住着一個十分純潔的美少年,和三個十分能裝的偉(僞)男人……
有一天,老二實在是受不了了,把玉摘下來往枕頭下一塞,決定要讓乖寶寶認清社會人生的本質。
未及講解,路小曼十分嚴肅的把玉舉到他的面前,
“二哥,有一種說法,開過光的東西絕對不可以隨意處置,否則就是不尊佛祖,神靈會知道的,你明白嗎?”
老二傻傻的看着他堅定的眼神嚴厲又慈悲的看着自己,
“真的……啊?”
路小曼馬上點頭,慢慢把玉又套回他的脖子,
“對,爸爸說,佛前不可誑語,身後不可毀諾,因爲,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雙眼睛看着你,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無論你做什麼,那就是……”
聲音清澈透着幾許飄渺的意味,純淨無暇的面容,眼中空無一物,似悲似喜,定定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老二抱頭哀嚎,
“我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就就是覺得紅繩子不好配衣服,我我我這就換衣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