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黎風準時醒來。
他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失去了完整安定的睡眠。偶爾做夢就是同一個畫面同一種感覺的重複，很單調, 只有一股凌厲的風在灰暗的高樓間無休止的穿行, 沒有形體, 也無法停下來。
但他知道, 那陣風是有顏色的, 灰色。
它已經累了，很想很想找個角落停下來，他體會得到, 那是一種異常悲哀的感覺……
無法繼續下去，因爲每當這個時候, 做夢的人都會猛地從夢裡睜開眼睛, 再在黎明的微光中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 忘掉那個夢。
這一天，黎風一醒來就看到一張幾乎貼到自己鼻尖的睡臉。晨光微照, 那張臉如小小睡蓮般靜美安詳。
路小曼呼吸勻淨，兩隻手乖巧的合在臉側，嘴巴微張，皮膚有如瑩雪閃着淡光，純淨的竟有些聖潔的感覺。
黎風一時屏氣, 過了一會, 才緩緩的湊過去, 在他的脣上落下吻。
路小曼的睫毛動了動, 依舊是睡着的模樣。
黎風愣了一下, 低下頭便開始解他睡衣上的扣子，一顆兩顆三顆……手下的身體一陣輕顫, 但眼睛卻閉得更緊了。黎某人的惡劣本質終於被激發出來，他憋住笑，把手順了睡衣的邊縫伸進去，打着圈的向更下方探索。
路小曼只覺得有一隻涼嗖嗖的蟒蛇呈S型的爬到自己胸上，被它蹭過的地方起了一路的雞皮疙瘩，脊柱觸電一樣，帶動整個身體顫抖，又癢又……他終於睜開眼，
“哥哥早上好！”
黎風若無其事的抽回手，笑着摸摸他的臉，
“早上好。”
從起牀到出門前，路小曼的眼神都沒有正面指向黎風過。稍有靠近，小傢伙就紅了臉，怯弱而果斷的拉開二人距離。
黎風頗有些無力，臨走時抓住他的手，呈依依不捨狀，
“小曼，你怎麼不理我，生氣了？”
垂着眼搖搖頭，
“沒有。”
“那，再陪我一天吧。”
“啊？”路小曼難以置信的擡頭，哥哥這種肉麻的語氣……可是不知怎地，自己鄙視之餘，心頭卻有些甜絲絲的。
“小曼，其實昨晚很不公平。”
“啊？”路小曼又是一驚，看着他突然肅穆起來的臉。
“喜歡是相互的，可是昨天你享受完了就不管我了，我真的很虧啊……”黎風拉長了尾音，斜起眼睛，那個“虧”字從他嘴裡說出來顯得尤其風情。
路小曼霎時就僵硬了，就像被人一拳打回到昨晚的記憶中，自己也要那麼做嗎？心裡想着眼光就不自覺的瞟向黎風那裡。
黎風本來只是逗逗他的，現在看了小曼彷彿思索的臉，如何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只覺得自己腦中“哐”的一沉，全身的血液都奔向那目光凝結處。
只是他腦部的顯像管顯然比路小曼的要粗大敏感的多，小曼腦中的清純小野花，到了他那裡就變成了肆意狂放的霸王花。
無法再忍，黎某人一個用力，直接把人拉到了沙發上……
有那麼一個詞叫做“做賊心虛”，小曼沒有做賊，但他覺得這一天每一個經過他的人都在用一種特殊的眼光看他，彷彿他們都知道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縮起脖子，把衣領拉得更高，他戰戰兢兢的走進公司。
有兩個人走在他身後不遠處，聲音模模糊糊，
男人對女人說，“你聽說了嗎，原來那個XXX居然幹了那種事……”在說到名字時明顯的壓低了聲音。
路小曼如被雷劈，頓住腳不敢再走，感覺到有兩股視線正不懷好意的刺向自己背部，他豎起耳朵，驚恐的聽着，
“就是，就是，”女人濡軟的聲音越來越近，“嘖嘖，要我啊，就跑的遠遠的，哪還有臉留在這，瞧他平時還挺老實的樣子……”
路小曼不敢再聽下去，臉上火燒火燎，兩個人就要經過自己時，他瑟縮着閉上了眼。
過了一會，交談的聲音沒有停頓的漸漸遠去，小曼自始至終也沒聽清他們在談論誰，他睜開眼，看着拐進辦公室的身影，心撲撲直跳，應該，說的不是我吧。
“小曼，你在幹什麼？”溫厚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路小曼又是一顫，機械的轉身，看着老闆幾日不見越發親切的臉，說不出來的心虛，轉開視線，
“沒，沒幹什麼。”
楊和軒看着他的手，收斂了笑容，
“以後小心一點，知道麼。”
“唔，唔。”
楊和軒心裡也在納罕，幾天不見，總覺得路小曼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卻說不出來……難道，是那個人做了什麼？！
想到這裡，他瞳孔猛地一縮，靠近了面前的人。
“叛徒，那個叛徒！！”
楊和軒剛想說話，Lisa大姐就怒氣衝衝的從辦公室走出來，到他們面前，打斷了他下一步的動作。
殊不料路小曼一下子僵直了身體，挭着脖子，驚恐萬分的瞪着楊和軒，
“你怎麼了？”
“我，我不是叛徒……”小曼舌頭開始打結。
Lisa拍他腦門，
“誰說你了……老闆，我們還是進去說吧。”
“好。”楊和軒側身讓她先過，看着還在愣神的路小曼，嘆了口氣，拉起他也向辦公室走去。
“……事情就是這樣了，我們該怎麼做？”Lisa彙報完掌握的情況，詢問楊和軒。
楊和軒低頭沉思了一會，臉上有些疲色，眼神看不出任何波動，
“江葛易的事還是先放一放，他到別的公司去，能泄露利用天實的也就這一個case，況且未必成功。天實目前是多事之秋，首要是保證美聯航的廣告不出差錯。”
楊和軒聲音朗然帶着硬度，Lisa不作他議的點頭，
“明白了。”
說完掃了一眼縮在大衣裡的路小曼，這個小孩肯定是做什麼虧心事了，知徒莫若師，Lisa心中有數的走了出去。
“老闆，”楊和軒的眼前呈上一沓文稿，擡起頭，是小曼清澈卻帶了些怯意的眼睛，
“電信的文案，我做了三個，你看看吧。”
路小曼說完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其實楊和軒的工作並不包括爲實習生看文案，但是Edison那個人見風使舵的把自己的任務推給頂頭上司，倒也沒被拒絕。
楊和軒嘩嘩的翻着紙頁，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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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曼忐忑不安的等着。
突然，老闆好像放鬆般的呼出一口氣，他立刻轉過身去，
“老闆，是不是做得不好？”
楊和軒卻笑了，揚揚那份文稿，
“你就是因爲這個變得可憐兮兮的？”
“啊？”
“沒錯，做的不好。”楊和軒嘴裡說着，臉上卻一點“不好”的意思也沒有，還好，不是黎風那個人搞了什麼鬼。
他的聲音溫和而嚴肅，
“都太平庸了，看不出天實廣告人的專業水準。”
路小曼羞紅了臉，點點頭，
“我知道，我也苦惱了好幾天了……”雖然不光是爲這個苦惱。
“沒有關係。”
楊和軒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靈感是天才的女神（巴爾扎克語），但女神總有打盹的時候，想不出來就到外面走走看看，說不定什麼時候那個女神就會對你微笑了呢。”
路小曼睜大眼仰視着微笑的老闆。
楊和軒繼續說，
“小曼，你的天分令人驚歎，但是如果不能努力的挖掘練習，曾經再了不起的天才也會變得平庸。就像你的這幾個文案，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時間可以再放寬，但你做出來的文案裡一定要有自己的東西，明白嗎？”
路小曼心裡一鬆，竟有種想哭的感覺，老闆肯定是發覺自己不夠用心了，但還是這樣的鼓勵自己。
他使勁的點頭，又有些發怔，
“我翹班出去找靈感的話……不會扣工資嗎？”
楊和軒看着他水嫩的臉上沒有瑕疵的純真，轉過身去，口氣平淡的回答，
“那要看你做出來的水準。”
天實的麻煩不是來自現在，而是過去。
楊和軒很早就得到消息，有人在查天實過去的資金來源，其實沒什麼好查的，他並不是白手起家，算是繼承他老爸的衣鉢，而那個年代積累下來的鉅額資本，有多少是完全乾淨的？
想不到自己也成了那個人狩獵的獵物了，楊和軒冷笑着想，不過他與黎風的對峙局面不會長久下去，甚至可以說，很快便要結束了。
黎風清盤抽空的那家企業，很快就會在股市上見分曉，他勢必不可能再留在國內，如果他要走，小曼呢？
楊和軒對黎風從見面起就沒什麼好感，但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竟有些不安，憑着縱橫商海十幾年的敏銳與直覺，他感覺到出這個人身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光是商戰的陰狠手段，還有什麼呢？
顧忌需要理由，而這樣孤注一擲的毫無顧忌，也應該有理由纔對……
路小曼去了一趟廁所，回來的時候發現坐在辦公室中老闆椅上的人竟換成了Edison。
“你怎麼在這裡？”路小曼的眼神語氣裡明顯的帶上了“你和這個椅子一點也不搭調，快下去吧，省的我看着彆扭。”的意思。
Edison也是個搞創意的，內心必然也是敏感的，一口氣上來，
“老闆到別的公司去了，哼哼，我來幫他看着你。”
“看着我？”
“小曼，你這兩天過得很安逸嘛。”Edison有些陰陽怪氣，他的腦中浮現出小曼和黎風兩個人手拉手走遠的情景，別人不知道，他還是曉得的，老闆這段時間過得有多辛苦，這個小傢伙竟然還跟那個罪魁禍首待在一起。
“還好吧，”路小曼點點頭，繼續問，
“你怎麼在這裡？”
Edison被徹底的打擊到了，不得不承認，老闆在路小曼心中還是有一定的特殊地位的，他拿起桌子上的請柬，遞給他，
“呵呵，我和你師父的結婚請柬。”
路小曼開心的接過去，
“啊謝謝，我一定去，恭喜恭喜啦。”
Edison看着他笑嘻嘻的來回翻轉請柬的樣子，想到自己和Lisa的種種過往，有些突然的說，
“小曼，離開黎風吧，老闆更適合你。”
“什麼？”路小曼停住手。
“黎風不是什麼好人，你這麼笨，還不被他吃得骨頭都不剩下！”
路小曼捏着請柬的手有些顫抖，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對面人誠懇的眼睛，竟帶上了些冷意，
“Edison，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我哥哥很好，還有，請你收回你剛纔的話。”
Edison看着這樣的路小曼，似乎很久之前也見識過一次，他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我自己的事還忙着呢，懶得管你們。”
“Edison，”路小曼眯起眼，冷幽幽開口，
“你再說我哥哥的壞話，我就詛咒你……”
“什麼？！”
“詛咒你以後在家裡刷一輩子的碗，洗一輩子的衣服，掃一輩子的地，擦一輩子的玻璃……”
Edison跳將起來，捂住他的嘴，
“死小孩！Lisa那個傻女人，居然還說你善良，根本就是頭小白眼狼！”
“Edison，那個美聯航的廣告做好了嗎？”路小曼轉了一會筆，還是沒想出什麼好的創意來，索性對着那個賴在老闆椅子上不走的人聊起天來。
“早就好了，”Edison看看他，語氣有些不屑，“根本沒什麼難度，你手裡的那個更重要，就別惦記了。”
“哦。”路小曼有些失望的看着他，圓潤的大眼眨啊眨，長長的睫毛兩把小扇子忽閃忽閃，扇得Edison的心中陣陣涼快。
他無奈的攤開手，
“真的不騙你，就是個平面廣告，也不用請代言人，只要求了廣告地段和期內的人流總量，F市中央鬧市區的廣告牌，就完全可以做到。”真不知道老闆爲什麼會那麼看重這個廣告。
“真的嗎？”
Edison忍耐，
“真的！”
路小曼有些訕訕的笑起來，
“呵呵，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哥哥不像那麼好打發的人啊，還真是奇怪了……”
其實，Edison說的並不完全，美聯航對廣告牌區域人流量的要求極端嚴格細緻，偌大的F市，也只有最繁華地段的那麼幾塊牌子夠格，這也就可以解釋爲什麼他們一定要找天實這樣有實力，也有背景的廣告公司了。
兩個人再沒說話，Edison開了楊和軒的電腦工作，兩個人一早就交接了部分工作內容，順便他還保證有自己在路小曼絕不會少一根汗毛。
小曼此刻就在一旁，想創意而不得，開始憤恨的扯自己頭髮。
Edison陣陣心驚，按住他的手，
“別扯了。”
“別管我。”路小曼有些煩躁，今天他總覺得什麼地方不舒服，哦，也許就是旁邊換了人的緣故。
“你扯禿了我可慘了……”Edison不依不饒。
“你們在幹什麼！”爭執間門突然大開，冷風大作，Lisa大美女在門口惡視兩人，
“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好好工作！”
兩個人馬上坐回身子，小曼拿起文稿，Edison緊盯電腦，誰也不說話，異常專注的樣子。
Lisa卻是笑不出來，
“出事了，老闆正在往回趕，我們先去會議室等着吧。”
說完不等人反應過來，便轉身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