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你外公是F大的校長,你父親是校史上最年輕的副院長,你的未來,不可以比他們遜色,明白嗎?”
“考了第一?這纔是媽媽的好孩子,你以後要一直當第一名,知道嗎?”
“小風,媽媽給你報了奧數班,明天就開始去上課吧。”
“不要和學習不好的同學玩,他們會耽誤你的時間,記住了嗎?”
“誰讓你打開電視的?作業寫完了,字帖臨完了嗎?寫不完不要吃飯。”
“你爸爸真了不起,小風以後也要成爲像他那樣的人,絕對不可以給爸爸媽媽丟臉,知道嗎?”
“小風,不要讓媽媽失望,我是小風最重要的人,不是嗎?”
“小風,你爸爸變了,媽媽好可憐,媽媽只有你了……”
“小風……”
漆黑的車廂內,黎風很安靜的伏在方向盤上,清冷英俊的面容透着一絲疲憊,黑暗中不設防的姿勢就像一個疲憊不堪想要歸家的孩子。每當孤單襲來時,他都會不自覺的想起母親,然而每次想起,只會覺得更加孤單。
已經是晚上九點,只有少數加夜班晚歸的人從他的車前走過,黎風偏過頭看着那些匆忙離去的陌生人,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什麼。
突然間感到自己的車身一震,好像是被什麼人狠狠的拍了一巴掌,他倏的擡起頭,發現路小曼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車子前側,正跳着腳的使勁甩手,看到自己在看他,便馬上把臉靠到擋風玻璃前,大大的咧開一個路小曼式的標準笑容,光線暗淡,這個突然純美綻放到面前的笑臉,竟讓黎風生出幾許朝霞散彩的錯覺來。
黎風心間也有微笑升起,正要爬到臉上,就看到路小曼身後緩步走來一人,步伐堅定,氣宇不凡,微笑立刻變成了冷笑。
放下車窗,
“小曼,上車。”順便對他身後的人禮貌的點頭,就發動車子。
“哥哥,”路小曼看看身後的人,又看向黎風,
“那個,老闆也要去吃麻辣燙,我們三個一起吧。”路小曼小心翼翼的說,下班時他被楊和軒一番點撥,清醒的認識到如果請一次是花三個人的錢,而如果分開請就要花四個人的錢啦,路小曼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小精明,但畢竟是在哥哥這個大人精面前,運用起來還是有些微的不自信。
黎風看着他望向別處不斷閃爍的目光,暗笑一聲,再看看他身後那個一臉“友好”的男人,極盡風度的點點頭,“沒問題,能和楊總湊個飯局是我的榮幸,小曼,上車吧。”
“小曼還是坐我的車吧,寬敞些。”楊和軒說着,就想把人往外面帶。
“小曼,上車。”黎風面無表情的低垂着眼,薄薄的脣瓣好看的小幅度開闔,語詞間乾脆冷凝,一向聽慣了哥哥溫言溫語的路小曼立刻轉頭,
“老闆,上次麻煩你送我和哥哥,這次就算我們報答你吧!”說着已經把副駕駛的門爲他拉開,小門童路小曼一直掛念着要緩解二人的關係,此刻對楊和軒又是眨眼又是擺笑,看着他此時楞楞的樣子,還殷勤的往他腰上推了一把。
三人行,其實並不難。
“小曼,你說的就是這裡?”車子泊進F大的停車場,三個人步行至巷子口,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當黎風看到現場狀況時,還是有了把人扯回去的念頭。
楊和軒看着一堆青澀大孩子們姿態各異的擠在不同的攤前,手裡抓着的零錢不斷揮舞,坐着的則馬紮桌子一樣高,幾乎是匍匐着往嘴裡填吃食,放眼望去,目力所及處燈搖火擺,聲嘶力竭,喧囂震天,這幅神魔亂舞的場景怎麼看自己都像個局外人。
兩個人正猶疑的短促間,路小曼同學早已投身到紅紅火火的平民化食品建設中去了。
“老闆!給我盤子!”清美的聲音微帶着稚氣飽含着霸氣的大喊,燈火晃動不明中,他那雙水汪汪充滿熱盼的大眼尤顯勾人。
“呦!小曼來啦!”麻辣燙的攤主遞過去一個盤子,忙碌間還很親熱的招呼他。
“嗯!我還帶了兩個朋友囉~”路小曼用着不知從哪裡學來的腔調,說完不忘手指遠遠一指,剛剛被他吸引的衆多目光立刻轉移到站在五步開外的兩人身上。
正在火熱進行式中的空氣有了瞬間的停滯與冷卻,區域內的聲音與動作就像被人按下了暫停鍵,——兩個不同風格的男人,兩個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男人,兩個客觀情況下只能在電視上或小說裡YY一番的男人,就站在不遠處,目光曖昧不明的看向這裡。
攤子前女士居多,有人的視線像是分泌出粘液,死死黏着極品們不放,有的則趕緊轉回視線,端端莊莊羞羞澀澀的以美人坐示人。
“帥,好帥的帥哥啊……”路小曼身邊一個已經拿到串的女孩子癡癡的不知看向哪一個,手指顫抖着,盤子裡黑乎乎的醬湯毫不含糊的流到她的白球鞋上。
路小曼提醒無果,趕快閃到一邊,看着那兩個還在大規模殺傷性的散發着各自氣質的男人,先是自豪,再是慚愧,最後,終於有了小小的嫉妒……
路小曼一嫉妒,拿到串的時候就忍不住多放了些辣醬,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心裡小小的不爽和放那麼多辣醬有什麼關係,可能就是手不小心抖的吧。
“老闆,哥哥,來吃啊!!”路小曼找到一個只有一人在座的桌子,轉過身就招呼二人。
黎風瞥了一眼楊和軒,再看看滿眼星光的路小曼,瀟灑一笑,走上前。
楊和軒緊跟其後。
路小曼看人過來了,對一邊的人很誠懇的笑了一下,說,“同學,不好意思,搭個桌啊!”
那是個今天剛失戀的男生,沒錢買酒喝,就跑來吃麻辣燙,本是想埋頭於辣椒的刺激中忘卻情傷,此刻聽到路小曼的聲音,眼淚迷濛的擡起頭,就看到眼前一個純真柔美若比蓮花的面孔,正帶着濃濃的善意與關懷看向自己,蓴美秀童,不辨凡仙,後面的話聽不清了……
“原來麻辣燙也是可以醉人的……”該男生晃晃悠悠起身,最後看了路小曼一眼,惆悵滿身的離去。
路小曼看見人走了,雖然覺得他的臨別話語有些奇特,但還是蠻高興的,當然了,他並不是因爲自己,而是旁邊的那兩個人,如果和別人拼桌的話,呃,怎麼看他們都不像會和別人拼桌的人……
路小曼把幾個盤子排開,看着兩個人遲遲沒有動手,馬上有些雀躍的拿起一串蝦仁貢圓作示範,
“這個,叫蝦仁貢圓,是我最愛吃的串串,當然嘍,也是裡面最貴的!”路小曼說完一口咬下一個,“唔,好吃,好好吃!唔,看到了吧,就是這麼吃,很簡單的……”
舔了下嘴,咋咋舌頭,好像餘味未盡的樣子,又開始認真咬下一個。
“哦,是嗎?我也嚐嚐。”楊和軒看着小饞貓一臉享受的樣子,禁不住心裡一動,也拿起一串,試探性的放到嘴裡。
路小曼立馬湊到他跟前,“怎樣?怎樣?”
他可能是吃得有些急,說完了就不停哈氣,小舌被辣得紅嫩嫩,正無比可愛的伸在外面努力解辣,眼睛襯上薄薄一層水光,顯得格外明亮。
“還……不錯!”楊和軒使勁的嚼着,使勁的看着他期盼的眼神,邊笑邊點頭。
路小曼得到了老闆肯定,心裡得意,俏皮的對他眨眨眼,回頭間,發現對面的哥哥正盯着自己的手發呆,
“哥哥,你怎麼不吃啊?”你的手是很好看啦,可也沒必要這個時候看啊。
黎風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掠過,努力的不去看桌子上的油膩和白菜串上沾着的不明黑色物質,
“哥哥你太不給我面子了!”路小曼有些撒嬌的湊到他面前,
其實黎風此時也很沒面子,尤其是楊和軒明顯帶着嘲意的眼光向自己射來時,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在串串上空拂過兩遍,終於,定格在一串炸豆腐上。
張嘴,一咬,
“咳咳咳咳咳!!”
立刻劇烈的咳嗽起來,
“辣,咳,怎麼這麼辣,咳咳!”黎風的臉漲得通紅,面部表情很不顧形象的痛苦抽搐着,引來周遭一片憐惜不忍的抽氣聲。
“啊,哥哥,你等等,我去給你找水!!”路小曼從他開始咳嗽就不斷拍他的背,看還不見好,焦急的說了一聲就跑走了。
營業的黃金時間,麻辣燙攤子上沒有水,老闆建議他去米線攤,米線攤建議他去煎餅果子攤,煎餅果子攤建議他去小籠包攤,小籠包攤又建議他去鐵板裡脊攤……
路小曼越走越遠……
黎風咳嗽了一會,終於緩解下來。楊和軒好整以暇的開口,
“呵呵,想不到黎先生這麼不耐辣。”
“咳,個人喜好不同罷了。”黎風努力驅逐舌頭上的痛感,似乎毫不在意的回答着。
“這種說法並不正確,最起碼……”楊和軒突然間猛地直視他的眼睛,“我們有相同的喜好,不是嗎?”他臉上的微笑似有似無,無形的威勢無言散發,普通一點的人恐怕早就被震得惶惶不安了。
“呵呵,想不到原來楊總是認真的,”黎風輕飄飄的聲音聽起來永遠都是那麼悅耳,“可是你確定你能贏過我?”
“唉,”楊和軒好像很懊喪的嘆了口氣,“這本來是我準備說的話,竟然被你先用了。”
黎風眼神裡的意義加深,嘴角的笑容開始收斂,“楊總,你是個難得的對手,我不希望你這麼簡單的就敗得一塌塗地,因爲,我會覺得很不甘啊。”
黎風微微嘆了口氣,轉而彷彿欣賞起自己交叉起來的手指,骨架分明,白皙修長,路小曼常說一看到黎風的手就很想牽上去。
“我不明白。”楊和軒氣勢斂定,簡單的迴應着。
“路小曼,他是我的獵物,要知道,有些事情未開始時便已結束,小曼不會屬於你。”黎風平靜的說着,沒有任何迫人的氣勢,淡而冷,卻又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彷彿已經透知一切。
“獵物?”楊和軒笑了兩聲搖搖頭,“黎先生這副細皮嫩肉的樣子可不像個獵人。”
黎風冷哼,“哪裡哪裡,我第一次聽到‘楊和軒’這三個字,還以爲是個掛着文房四寶賣的主呢。”
……
“黎風,我不放心把小曼交給你,”平復了一下,楊和軒的聲音低沉下去,“你的性格過於孤注一擲,雖然很強,可是小曼還是會有受傷的可能。”
“哈哈哈……”黎風聽他說完,突然間有些神經質的捂胸大笑起來,“楊總,我真的,真的沒想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受傷?算了,那你呢?面面俱到,是挺穩重,可是,市長千金不好打發吧。”黎風的笑容中似有憐憫意味。
“我的問題我自己會解決,”楊和軒冷冷的轉開目光,隔了一會,又重新看向他,“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美聯航的case天實準備接下了。”
“哦?”黎風坐直身子,挑挑眼睛,“一時之間的決定?”
“這不重要,不是嗎?”楊和軒顯得有些冷硬的脣角微微勾起,“我不想再拖下去了,怎麼樣?”
黎風被他那個笑容引發了對決的興味,點點頭,“好啊,如楊總所願。”
桌子上的串串們無聲無息的見證了一場男人間的戰爭開場,過了一會,目標人物路小曼才一路小跑的從遠方顛過來,
“哥,哥哥,不好意思,給你水!”路小曼急忙忙的把一瓶礦泉水遞給黎風,“我一路問下去都沒有,乾脆,我就跑到個便利店裡給你買了這個。唔,好像有點晚了……”
黎風剛剛卸下戰時狀態,看着路小曼一臉歉然愧疚的樣子,竟然有些發怔,接過水,仰起頭喝了一大口,拍拍路小曼的頭,
“不晚,謝謝小曼……”
然後,就是路小曼的談話內容了……
然後,兩個剛剛還豎着毛相對的男人,開始笑得前仰後合……
有人說,麻辣燙是食物的平民化歸宿。青菜魚肉,被細細地穿在了籤子上,一股腦兒地往高溫裡推,真正是赴湯蹈火。沒有什麼講究的烹調過程,它們就這樣被粗糙的人類攪和在一起,互相沾染了彼此的味道,再也不能分開。
人聲鼎沸,市聲嘈雜,車過水流年,一旁安寧美麗的校園,一年又一年默默的淘過無數人的青春歲月,那些被留下的身影,那些最簡單,最純淨的快樂,就像年少時吹過春天的一場風,輕易散落在歲月的川流,沉默卻又永難磨滅。
許多年後,當無憂往事早已被誤解與傷害遠遠推開,有誰,還在努力記住這樣的身影?有誰,還在揹負痛苦時,固執的不肯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