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梁河上的那些燃燒着的渡船猶如一隻只在正月十五放的小燈船一般,在夜色之中綻放着豔麗的色彩順流而下,如果僅僅把他們當作一個景緻,的確可以讓人賞心悅目,但對於需要利用這些渡船的人來說,則無異於是當頭一棒,如同一個晴天霹靂一般炸響在他們的頭頂.
郭儀猛然勒停了馬匹,呆呆地看着那些順流而下的火船,臉色難看之極.耳邊蹄聲得得,陳兵縱馬到了郭儀的身邊,火光之下,他面無血色.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地道.”數萬士卒,難道攔江上燕一天也沒有做到嗎?”
這是一個策劃了很久很久,設計無比精巧的陷阱.從孫承龍到了相州之後,這個計劃便開始實施了.
孫承龍很清楚,如果雙方擺明了車馬,硬對硬地拼上一仗,即便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三軍用命,也不可能是明軍的對手,哪怕他這十幾萬大軍都拼死在相州,只怕也擋不住明軍多長時間.
想要戰勝明軍,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孫承龍就只能只僻蹊徑,爭取在局部取得一場大勝.
明軍的確很精銳,但他們有一個弱點,那就是精兵的政策之下,他們的兵馬數量並不多,而且明軍本部與後來歸附他們的軍隊在質量之上,還是有相當大的差異的.
宿遷與江上燕的前鋒便成爲了孫承龍算計的目標.
所有在刑州的一系列的動作和最後在高梁河畔的這些拼死作戰,都只不過是爲了最後這一戰而作的鋪墊.
孫承龍相信,如果他能在這一戰之中,徹底擊敗江上燕與宿遷的這二萬步卒和一萬騎兵之後,由明國皇帝秦風親自率領的明軍中路軍就算是遭到了徹底的失敗.明軍中路軍一敗,朝廷便有了餘力對付左右兩路明軍,就算不能擊敗對手,但將這場仗拉到一個泥潭之中還是有把握的.
也只有這樣,楚國纔會有那麼一線的生機.
孫承龍就差那麼一點點都成功了.
柺子河上的大水,沖毀了宿遷通往對岸的棧橋,郭儀的騎兵突擊,毀掉了宿遷和江上燕在對岸屯集的大量物資.
這還只是第一步.孫承龍深知宿遷也好,江上燕也好,都是百戰宿將,只要對岸一失手,他們必然就會採取斷然的措施,宿遷的步卒無路可去,但江上燕的騎兵卻是可以有多種選擇的.
所以孫承龍在江上燕前往上游的道路之上佈置下了重兵攔截.孫承龍不在乎這些攔截的人馬會有多少的死傷,他們只需要堅持到郭儀的歸來.到了那個時候,久戰疲憊的江上燕,便將遭遇這些步卒與郭儀的雙重夾擊,自然難逃敗亡的局面.
這是一個極其精巧的連環局.在前半部分,完全按照孫承龍設計的劇本在走,但到了後半部分,偏差便不受控制地開始出現了.
首先便是郭儀攻擊明軍在對岸的大營的時候沒有預想的那麼容易,雖然最後還是成功焚燬了明軍的大營和物資,但明軍卻也將他們死死地纏住了,消耗掉了太多的時間.
當然,最不受他們控制的卻是霍光的出現.這是孫承龍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事情,這意外的一個點,便徹底地毀掉了孫承龍這個精巧之極的計劃.
曹雲與秦風見面的時候,曾說過,最睿智的將領,不是將戰爭複雜化而是極盡可能地將戰爭化繁爲簡,越簡單越好,因爲太過於複雜精巧的設計,往往也是最不受控制的事情,一個小小的偏差,就會導至滿盤皆輸.
而孫承龍的這個局,就毀於霍光這個小小的偏差.
孫承龍怎麼也想不到,霍光居然從楊闖那裡看到了整個相州軍隊在後勤之上物資的調動,這些東西,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根本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來的,可偏生霍光曾在大明做過好幾年的兵部尚書,對於這些物資的調配極其敏感.
當霍光從這些後勤物資的調撥,使用之上發現端倪,進而窺破了孫承龍的用心之後,整個事件便已經不受孫承龍控制了.
如今,宿遷,江上燕的確被困在了高梁河南,但想要殲滅他們,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爲明軍的主力馬上就要到了,宿遷還好說一點,他左右只能固守陣地,被動挨打,但江上燕的數千騎兵脫困而出,那就要命了.
更重要的是,郭儀率領的一萬火鳳軍陷落在了對岸.這對於孫承龍來說,簡直是不能承受之重.在相州,他作戰的核心就是三萬火鳳軍,現在,還沒有與明軍的主力相遇,三分之一,便失去了作用.
不僅僅是郭儀,還有他麾下的近萬將士,此刻都呆呆地年看着河上漂浮的火船,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們回去的道路沒有了.
火把畢畢剝剝的響着,所有人沉默無語.
“下馬,滅火,休息!”郭儀翻身下馬,冷聲道.
無數火把瞬間歇滅,火鳳軍騎兵翻身下馬,先是給戰馬卸下馬鞍,然後開始給戰馬清洗身體,喂水,再從隨身的皮囊之掏出豆子餵食戰馬,等到做完了這一切,他們纔開始盤腿坐在了地上開始吃東西喝水.
所有人都明白,他們接下來的路並不好走,因爲他們現在算是在敵佔區了,他們必須想辦法過河,否則當明軍主力抵達的時候,就是他們災難的開始.
“將軍,接下來我們怎麼辦?”陳兵坐在郭儀身邊,一邊用力地嚼着乾糧,一邊問道.
“今天晚上什麼也做不了啦,弟兄們太累了.”郭儀低聲道:”明天天亮之後,我們沿河而上,尋找一處適宜渡河的地方,然後再尋找到足夠的渡河的東西,我們必須抓緊時間過河去.”
“我們應當還有三到四天的時間!”陳兵道:”時間足夠我們尋找安然渡河,只是殲滅江上燕騎兵的計劃完全破產了,接下來我猜江上燕肯定會竄入到相州腹地去,孫大將軍手頭沒有足夠的騎兵力量再去圍剿他了.”
郭儀沉默了片刻:”沒有那麼長的時間,明軍主力現在想必已經知道了這裡發生的戰況,他們的騎兵,說不定此時正在日夜兼程往這裡趕,我們能有一到兩天的時間,就已經是很不錯的事情了.”
“烈火敢死營?”陳兵臉色微變.在明軍中路軍中,除了江上燕這支純騎兵部隊之外,還有另一支純騎兵部隊,那就是明國皇帝的親衛營,烈火敢死營.那是一支讓人聞我喪膽的部隊.
“希望我們能在他們趕到這裡之前,順利渡過河去,否則被他們纏住,我們可就要遭殃了.”郭儀吐出一口濁氣.
陳兵默然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們還有近萬騎兵,但對上烈火敢死營,他是一點底氣也沒有.
“明國皇帝會不會親自帶兵過來?”他惴惴不安地問了一句:”現在他貴爲皇帝,不會在衝鋒在前了吧?”
“誰知道呢!”郭儀搖了搖頭:”休息吧,睡一會兒.”
“將軍個息吧,我睡不着,帶人負責警衛吧!”陳兵站了起來道.
郭儀猜自己還有一到兩天的時間,但事實上,他連一天的時間也沒有了,問題還是出在了霍光的身上,在他從楊闖哪裡閱讀了所有的後勤調撥發現問題之後,他不但是第一時間集合了他所有的部屬奔向高梁河,更是在第一時間就開始了向秦風示警.
很可惜,他沒有辦法向宿遷及時示警,因爲他手裡的鶻鷹只有一隻,而且這一隻最終的去向,只是在中路軍大營,一直跟隨着秦風出征的鷹巢大統領田康哪裡.
當霍光還在路上一路狂奔的時候,這隻示警的鶻鷹已經一路翱翔,回到了田康的身邊,也就是說,高梁河畔的戰爭還沒有開始,秦風便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所以,烈火敢死營便在秦風的親自率領之下,正急如星火的一路奔向高梁河畔了.當郭儀在高梁河畔休息的時候,秦風的烈火敢死營正在距離他不到百里的地方休息.烈火敢死營,一人雙馬,一百里的距離,對於他們來說,也就是小半日的功夫.明天的正午,他們就將出現在高梁河畔,而蒼狼營,銳金營,也立刻加快了行軍的步伐,將整個大軍的後勤全部丟給了陸豐的礦工營護衛着緩緩前進.
高梁上的火船之舞,不僅讓郭儀陷入到了困境之中,也讓阻截江上燕的楚軍終於失去了最後的勇氣,他們死戰不退,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也要纏住江上燕,就是因爲還有郭儀前來支援他們的這個希望所在,但高梁上的火船,讓他們的這個希望徹底毀滅.
沒有了希望,戰鬥力隨之煙消雲散,再也無法與江上燕相抗衡,在短暫的一次反攻爭取到了一點點空間之後,他們開始了逃跑.
江上燕並沒有去追,在黑暗之中驅使騎兵去追擊,很有可能得不償失,更何況,他現在也對那些火船大惑不解,他需要搞明白那裡是一個什麼情況.
當他看到迎面而來的霍光之時,終於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