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屋頂,雪白的牀單被褥,甚至連桌子椅子的顏色都被漆成了白色.整個屋子只有一個窗戶,離地面極遠,離屋頂極近,透明的琉璃之外是一根根粗大的帶着倒齒的鐵欄杆.
這是桃園郡國安局的一間留置室.而樊昌在這間屋子裡已經住了整整五天了.從大山之內返回之後,他的士兵的傷重的送去了醫館,輕傷的處理過後返回了馬王集的駐地,而樊昌,則以彙報戰情的理由被帶到了桃園,然後便進了這間留置室.
樊昌自然是極聰明的,心中的委屈,憤怒,不解,在第一天一位國安局的官員與他談話之後,他立即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孔連順一定是有問題的.因爲國安局官員的問話,全部都集中在自己與孔連順的交往之上.從自己與他怎麼認識,到後來的每一次談話的細節,國安局的官員問得極其詳細.同一個問題,會在不同的時間裡,被突如其來的再次問上一遍.
連續三天的問話之後,便再也沒有官員過來了.一個人呆在這樣的一間留置室中,一個意志薄弱的人,或者都無法堅持下去.人是一個很奇怪的生物,他們或者不怕酷型折磨,肉體上的傷害他們能夠坦然受之,從容而對,但卻無法面對孤寂的折磨.特別是在一些特定場合之中的這種針對精神的打擊.
潤物細無聲,現在的國安局的手段早已經脫離了單純的肉體打擊而進化得千奇百對,只要你進來,他們總是能找到你的弱點進行有效的攻擊.
無懈可擊的對手不是沒有,但至少到目前,國安局的人還沒有碰到.
當然,樊昌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而且,他呆在這裡,並沒有受到一些特別的對待,除了沒有自由和問話之外,他的一日三餐,伙食還是相當的不錯的,有肉有酒,比他在軍營之中吃得還要好一些.至少酒水不但管夠,而且還都是大明最好的美酒.
當然,沒有一個人與他講話.每天到了飯點,厚重的鐵門上便會打開一個小小的窗口,有人將飯食放在托盤之上,從那裡推進來,吃完之後,再放回去.
躺在牀上,百無聊賴地看着小窗戶外面飄飛的雪花.腦子裡卻仍在回想着與孔連順交往的點點滴滴,被國安局的官員一次又一次的詳細地盤問之後,很多以前他幾乎都快要忘記的細節,也被從記憶深處翻了出來.
能讓國安局如此對待,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孔連順是齊國的奸細.得出這個結論的樊昌幾乎無法相信,從他與孔連順的交往之中,他實在感覺不出來,對方哪裡像是一個齊國諜探了.
會不會是搞錯了?
他在心裡抱着萬一的期望.
對於他而言,孔連順無疑是恩人,如果沒有孔連順,小妹現在還在長安城裡受苦呢.回來過後,也是孔連順一點一點地將心中充滿了憤恨的小妹,一點一點地扳了回來,離開馬王集的時候,他已經清晰地感受到了小妹的變化,那時的他,還在準備着這一次歷練回去之後,便帶着小妹一齊回家呢.
門外傳來了開鎖的聲音,樊昌一骨碌從牀上爬了起來,轉身將牀單撫得平平整整,又將豆腐塊樣的被子再次整了整,這才走到桌子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
想來又是一次新的盤問了.
厚實的鐵門被推開,讓樊昌有些意外的是,這一次來的不是前幾天盤問他的官員,看對方的服飾,竟然是一個級別相當高的將領.
他立即站了起來,站得如同標槍一樣筆直.這人竟然比他的直接上司撫遠營王筠將軍的級別還要高.
烏正廷很滿意樊昌的狀態,看着在自己面前站得筆直的年輕的將領,他徑自坐到了桌子的對面,擡手往下按了按.
“樊昌,坐下說話吧.先認識一下吧,我是烏正廷.”
樊昌有些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沒有見過烏正廷,但是,卻從王筠哪裡聽說過這個人.這個人可在武陵戰區,可是幾乎能與吳嶺大將軍並駕齊驅的人,雖然他的地位沒有吳嶺大將軍顯赫,但身處的特殊位置,卻決定了他在武陵戰區的地位.
“撫遠營第二尉樊昌,見過烏將軍!”樊昌一絲不苟地先敬了一個軍禮,這才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烏正廷的對面.
烏正廷出現在這裡,自然是要對自己蓋棺定論了.但樊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着急模樣.所謂心底無私天地寬,樊昌自覺自己並沒有做什麼虧心事,所以當然也不怕鬼敲門了.
“孔連順現在也在桃園郡,當然,他不會有你這樣的待遇.”烏正廷四下打量了一下這間留置室,微笑着道.
“他真是齊國的探子?”樊昌問道.
“你怎麼知道他是齊國的探子呢?”烏正廷笑問道.
“都這樣了,我要是還猜不出來,那也就太蠢了吧,烏將軍.”樊昌有些不滿地道.
“你很坦然.”烏正廷點了點頭.
“是,而且我也覺得他不像.”樊昌道.
“事實與你所想的不太一樣.”烏正廷搖了搖頭:”孔連順在被我們抓到的第一時間,便已經招了,他不但是齊國的探子,而且是受齊國鬼影大頭目秦厲直接指揮的一個大諜子,從現在對他的審問結果來看,從他哪裡泄露出去的情報是極其多而且其中有不少是相當重要的.”
樊昌放在膝蓋上的拳頭一下子握緊了,好半晌,這才慢慢地放鬆下來.低頭想了片刻,”如果這是事實的話,那我,也肯定是泄露軍情的一員了是不是?”
烏正廷緩緩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孔連順正是從你這裡知道了你們將要進山歷練,從而確定了齊王殿下的的行程.”
“可是我並不知道閔齊就是齊王殿下,我是在盤龍山之戰後才曉得,原來閔齊便是齊王殿下的.”樊昌輕輕地替自己辯解了一句.
“這話說得並不錯.但這與泄露軍情而言並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烏正廷反問道.
樊昌怔了片刻,不由頹然道:”烏將軍說得不錯.這樣的軍情,本來是不應當讓外人所知曉的,我不冤.但是我絕不是齊國探子.我也絕不會背叛大明.”
烏正廷笑了起來,”沒有人說你是齊國的探子,我們也都相信你是大明的忠臣.”
“謝謝烏將軍!”樊昌感激涕零地道:”不知道會怎麼樣處置我?”
“你覺得你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烏正廷笑問道.
樊昌霍地站了起來:”只要不開除我的軍藉,哪怕就是重新從最普通的士兵做起,我也沒有意見.”
烏正廷大笑起來,”坐下吧.你的運氣不錯啊,甘大將軍,王筠將軍都親自到我這裡來給你說情,最關鍵的是,齊王殿下也親自來爲你說情了.”
樊昌嘴巴一咧,露出了些許笑容,有這麼多的大人物爲自己說情,或者處罰會輕一些吧.
“國安局最後的結論是,你雖然泄露了軍情,但並不是有意爲之,只是爲敵所欺騙,但作爲將領,缺乏最基本的保密意識,漠視軍紀,因此必須要接受懲罰.”烏正廷站了起來,看着樊昌道.
“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樊昌道.
“你是軍人,因爲只是違紀,所以我們只是對你的問題提出了處罰的意見,具體怎麼做,那是你們軍方的事情.”烏正廷聳了聳肩.”所以從這裡出去之後,你自己去甘大將軍哪裡報到吧.”
“多謝烏將軍!”樊昌這一次沒有行軍禮,而是深深地給烏正廷鞠了一躬.
行軍禮烏正廷坦然受之,但這一次烏正廷卻是向一側避開了.”樊昌,你們回來的時候,我雖然沒有出現在迎接你們的人羣當中,但當時,我也在另一個地方看着你們.當你喊出兄弟們,我們回家了那一聲的時候,不怕你笑話,我的眼淚也是唰地一下便流了下來.”
向側跨出了一步,烏正廷拍了拍樊昌的肩:”雖然我現在不上戰場了,但當初,我也與你一樣在戰場之上搏殺過.你很不錯,很不錯.”
“哪麼多兄弟都沒了!”樊昌聲音有些嗚咽.
“以後大明與齊國開始爭霸這天下的時候,會死更多人的.”烏正廷搖搖頭:”當兵莫畏死,畏死莫當兵.只要死得其所,那就值了.”
“是!”樊昌低聲道.
烏正廷轉身向外走去:”你可以走了.”
看着烏正廷的背影,樊昌突然道:”烏將軍,我想……”
烏正廷回過頭來,看着樊昌,”你想見一見孔連順?”
樊昌沉重地點了點頭:”是,不管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他對我家總是有恩的,如果不是他,我家小妹不知道還在哪裡受苦.於國他是有敵人,但於我家,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他也算是我家恩人.”
烏正廷沉默了片刻:”我輩大丈夫,自當恩怨分明,你說得也不錯,孔連順這一次肯定是活不了,你去見見他也好.我總覺得他還有什麼秘密沒有吐露出來,你去探探他,說不定能有一些驚喜.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們在審問孔連順的時候,他一直在強調你完全不知情,那些泄露的軍情,都是他故意設下圈套從你嘴裡套出來的.”